清晨，在一阵阵细微的“嚓嚓”声中睁开双眼，我知道这又是房姐在地里忙活了。我披衣下床，打开门，门口整齐地码着一堆水灵灵的苋菜和一把绿油油的空心菜，让人垂涎欲滴。房姐正弯着腰在院子里翻地，身边的萝卜缨子妖娆地抖动着纤细的身子，跳着春天的芭蕾。见到我，房姐站起身，局促不安地搓着双手，露出满脸谦卑的笑容，说，睡不着，出来弄弄菜园子，吵醒你了。我连忙说，没有，没有，我本该起床了。

这个小区的房子大多是单门独院，家家屋前有一个小院子，院子的一半是未开垦的处女地。因向往田园生活，多年前我买了这所房子。

拿到房子，一面着手安排人装修，一面兴趣盎然地倒饬这块地。

买来崭新的镢头和镰刀，锄草、翻地、施肥、播种，既新鲜又认真。很快，地里一片绿意婆娑，那泼天满地的肥绿呵，恨不得猛咬几口。地里的瓜啊菜的，可着劲吃也吃不完。我左邻右舍地送，亲戚朋友地送，赢得一片赞扬声。

渐渐地，我觉得这地有些离心离德了，绿也没有原来饱满了，到后来，玉米棒子瘪瘪的，耷拉个脑袋，像没有牙的老太太的嘴，扒开外衣，几乎看不到里面的籽粒。空心菜、生菜，撒了几遍种，仍然长得稀稀拉拉、东倒西歪的，像营养不良的孩童。邻居老人说，这是缺肥，得施肥。于是我在玉米的根部埋了一大把复合肥，唯恐不够，又加了一勺尿素。谁料，不但没有期望的肥绿，玉米的叶子却越发黄瘦下去。我拉了那位老人又来问计谋，老人看了看，摇摇头说，肥多了，烧死了。然而玉米烧死了，草却得了意，长得又高又粗，非常茂盛。老人告诉我，草是贱命，只要有一点肥，它就绿给你看。不要说地里施了肥，就是地贫瘠得裂缝，它也能从地下吸取养料装点自己。

果然，接下去，无论长什么，都是瘦兮兮的，而草皆蓬蓬勃勃，一派生机。我只得拼命地拔草，但是无论怎样，我拔草的速度始终赶不上草生长的速度。刚费了洪荒之力拔了一茬，第二天又示威似的齐刷刷地冒出一大片，比原来的气势更旺、更盛。再拔，再长，这是毅力的较量，生命的展示。终于，我气馁了，我被草惊人的生长力折服。

就这样，这块地被草牢牢地占领了，春萌冬枯，周而复始。有老人路过说，地瘦草肥，这地废了。

邻居周奶奶家来了个新保姆房姐，将周奶奶的一块地拾掇得漂漂亮亮。周奶奶全家吃菜都是地里出的。那天，她绕着我的院子转了几圈说，可惜了，这块地。我说，你有办法吗？房姐黝亮的脸绽出笑容说，交给我，你什么也不用出，我全包了，收成我们各一半，行啵？我大喜说，太好了。

早晨周奶奶起床前，房姐就在地里了。晚上服侍周奶奶上床，房姐又悄没声地过来。反正只要一有空，房姐就粘在地里。房姐对土地的那份虔诚、执着和热爱，让我永远学不来，看不懂，猜不透。

我说，房姐，别累着了。房姐憨厚地笑道，这点地算什么，我原来家里种十几亩呢。如今儿子要我上城，地都撂给别人种了。你说咱庄稼人，没了地，活着啥意思？说完长叹一声，眼里竟有泪花泛起。

房姐照顾好周奶奶之余，像对待亲人般地精心照料这块地，恨不得住在地里。

地认人呢，只要你上心，就会有好收成。这是房姐常絮叨的一句话。她三下两下，就使土地变得膏腴起来了，飞扬跋扈的草不见了踪影，代之而起的是黄澄澄的玉米，水灵灵的瓜果。我闭上眼睛，嗅着风中飘来的植物成熟的香味，那是生命的味道，收获的味道。我除了家里吃的，剩余的全部给了房姐。

我知道，房姐是借我的这块地，追忆她失落的土地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