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13 19:38:21 作者:□ 王玉权 来源:今日高邮
豆花开了,谢了,寂寂地自生自灭。花萼变黑了,小青豆出世了。过几天,小豆寸把长了。渐渐鼓起来了。豆荚的皮色青翠时,有些许未蜕的茸毛,正当豆蔻年华。那时的豆米既不青涩又不显老,鲜嫩而微甜。
小时,曾和同伴,躲在窜高了的麦苗下,席地坐在田埂上,剥开豆荚,有滋有味地品尝。农家小孩的眼光可毒了。根据豆荚皮色的深浅,茸毛的疏密,一摘一个准,不作兴把小豆子糟蹋了。大人指示我们摘点回家当“咸”,是我们最积极最乐意干的事。
雪里蕻熬青豆米,那鲜美,成了味蕾永不褪色的记忆。腌制好的雪里蕻咸菜,翠黄、喷香。嫩豆米经油一炸,更加青翠碧绿。再放一撮嫩黄的姜米,色香味俱全。每到春时,这道时新的农家菜,是少不了的生活享受。上城后,做同样的菜,再也找不回那味了。
不出旬日,豆荚丰满,有了褐斑。豆米不再青翠,显得青白。豆“嘴”上也似人长了胡须,黑了。此时的吃法是剥“二米”。“二米”上饭锅一蒸,豆瓣开花了。烧汤,汤色乳白。沙沙的面面的,同样鲜美,是样样主料都配的好角色,荤也搭素也搭。
我有个积习。每到饭时最后碗里留下少许米饭,剩汤一泌,把沉淀下的豆沙汁倒入碗中,稠稠的,面面的,鲜鲜的,好一番享受。
在食“二米”的日子里,烀豌豆荚,每年都要吃好几回,同样是值得回味的美好享受。此时的豌豆荚,烀熟了,嫩的鲜甜,饱满的面甜,当晚茶。手不住地往口里填,牙齿轻轻地一抿,圆豆子下肚了,好惬意!
过了食“二米”的日子,农家的大忙时节也到了。毒毒的夏日晒老了蚕豆。饱满的豆荚黄了,黄黑间杂了,全黑了。本就和四周青葱的绿色有别的蚕豆叶,不再是灰青色,也逐渐凋零。方茎的蚕豆秸也渐渐褪去了青白色,枯了,光秃秃地支撑着一丛丛黑得熠熠闪光的老豆荚,骄傲地显示丰硕的收获。
我们这儿极少有人用大田种蚕豆。大都是利用十边隙地,见缝插针,哪怕巴掌大点地,也会点上三五蔸。它是懒庄稼,生命力极强,敢和骄横的野草争锋。
壮劳力在田里割麦沃田插秧,忙得像失火似的。收回来的豆秸摊晒扑打,就是后方老少的事了。这活虽不重,却也很累人。累在毒日下劳作的辛苦。
夏日的太阳毒,晒得豆秸骨断筋酥。连枷一拍,豆荚破碎,饱满的硬实的青蚕豆落了一地,有令人眼睛一亮的欣喜。
我们这些小不点,从家里找出木棍之类,帮奶奶拍打。自然是精乎若鳅的,皮子晒得黝黑。热不可耐了,便跳到后河里,噗通噗通地戏水。奶奶顶个头巾,夏布褂子挤得出水,汗沙沙地仍在劳作。奶奶常说,夏日不热,五谷不结。有得忙,才有得噇。这些话,朴实而有哲理。好日子是奋斗出来的。
打理得干干净净的一大笆斗老蚕豆,似一大笆斗碧绿的翡翠,够一年的嚼头了。
放在锅里煣,青色变成了黄色,黄色渐暗,有了焦色。豆在锅中唱着歌,跳着摇滚舞,香气在空中弥漫。我们的口水出来了。奶奶用铲子挑了几颗有焦斑的豆搁在灶台上,我们迫不及待,捋到手中。烫!两手飞快地交替滚了几滚,丢到小嘴里一嚼,熟练地吐出壳,干香、透酥、嘣脆。
盛出一碗作零食解馋。其余的,舀瓢膛罐水一浇,嗤拉一声,白汽四冒,咕都咕都,锅里沸腾了。焖一会,放点盐,拍几瓣新蒜,夏日餐桌上的一碟开胃菜,是对辛苦一天农人的犒劳。喝粥食盐豆,真是好享受。
奶奶没牙,也常煮烂蚕豆。泡它一天,青鼓鼓的豆子,一剪一个,留个缺口让它开花。煮烂蚕豆,最难的是拿捏火候。过了,太烂,瘪壳子;不足,硬心,不好吃。奶奶做的烂蚕豆,完整有形又无硬心,软烂、面沙、鲜咸、喷香。
劈老蚕豆,我也会。奶奶教我的。用厨刀下角,在砧板上轻轻一顿,豆子便劈开了。泡开后,很易剥壳。老蚕豆剥的“二米”和青蚕豆剥的“二米”一样,用来配菜烧汤。夏日的瓠条、白苋、水咸菜都行。如再放些干贝、海米之类,更起鲜,刮刮叫的。
蚕豆,蚕豆,怎么叫“蚕”豆呢?我揣想,大概一为和春蚕同时节,二为豆荚的象形吧。
依我的意,蚕豆,不如改名“馋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