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02 20:39:15 作者:□ 淖柳 来源:今日高邮
子婴河,向东流,流往东海不回头。我的童年、少年,随着子婴河水流走了。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不知是人小,未见过大河,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们看子婴河,着实宽,着实深,以为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河了。从界首到临泽30多里,子婴河上只有王营、陆庄、临泽等有几座窄窄的木桥,其余都是人工摆渡。子婴河面波浪跳跃、纤绳紧绷、帆樯点点;岸边烟火人家、稼禾葱茏、林带如织。童年的我,随父母生活在高邮县果园。果园坐落在子婴河南岸,处于宝应县子婴河乡(乡政府所在地王营)与临泽镇之间。农工们在子婴河南岸建起了果园闸,开挖了果园河,逐步形成了以子婴河为水源的果园河渠枢纽。开发了荒地,修建了道路、生活区、猪舍等。方整化的土地上栽了多种果树苗、景观树,还种植了麦子、水稻、蔬菜、青饲料……
看起来,果园工人吃的是定销粮,按月数着不多的工资。也就名好听,钱活便,实际上生活很苦。计划粮不够吃,住的是人字头草房,穿衣靠布票,许多农工夏天赤膊干活,给果树治虫时,皮肤上留有黄色或蓝色的药液痕迹和药味。一年四季,都是“四夏大忙”。农村“猫冬”了,果园里北风呼啸,大忙依然。整修河渠、挖树塘施肥、果树整枝、农机具维修等等,周年到头,眼睛一睁,忙到点灯。大人们很少过问孩子的作业。果园里孩子既懂事,也很野。胆大,鬼精,心齐,打群架是出了名的。小时候,我常想:什么时候,能有一块手表、一辆脚踏车,能在高邮城里住上几晚,一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子婴河的风帆、鱼鹰,给了我们好多乐趣和想象。子婴河的风俗、故事,给了我们些许滋味和反刍。那时的冬天很冷,子婴河面被冻得厚实实的。视大人的话为耳边风,我们夹着竹竿,爬冰过河,有时还在冰上抽陀螺,那真叫刺激、带劲啊!上初中后,水性好了,胆子大了,常结伴畅游子婴河。我们有时摸到瓜地里摘瓜,抱着西瓜向南岸游去。育瓜的瓜侉子不仅不骂不追我们,还一再关照:莫慌,过河小心。
“文革”之风吹到果园,社会之河过早地横亘在我们的面前。1967年冬,果园小学高年级学生,在韦老师的带领下,到临泽镇看大字报。晚间,在镇上一家旅馆大堂里打地铺,男生睡西边,靠外门;女生睡东边,靠房门。一夜过来,屋里比月儿照进来还亮。朝窗外一看,好大的雪,雪堆得大门难以推开。我们踩着雪,抄着手,看着镇上一处满墙的大字报,迷迷糊糊,似懂非懂。只觉得:冷!午饭后,我们沿着子婴河北堤往西,在膝盖深的雪地里,艰难跋涉,傍晚回到了果园。就是那场雪地“行军”,给我的双脚留下了冻疮。几年后,有形的冻疮好了,无形的冻疮好了吗?很难说。
还记得1968年夏,临泽农中的一批学生在果园实习。有个女生叫陈玉兰,为人勤恳,学习用心,农技精湛。陈同学嘴一张手一双,第一个学会了嫁接技术,第一个驾起了手扶拖拉机,再精的果树技术活、再累的农活都不在话下,有一股虎头山上铁姑娘的气概。一次,她从农中返回,已是晚间9点多了,她呼喊何大脚(摆渡的船工),对岸没听见。为了不耽搁次日的农活,陈同学仗着水性好,泅水而去。这一去,就没有出水。到了第二天下午,人们才用滚钩将遗体打捞上来。看到年轻鲜活的生命直挺挺地躺在树荫下,我们很害怕很难过。如今,她的坟静静地卧在果园里。年年春相似,岁岁花不同。在果园的花果芬芳里,粘有陈同学不甘的精魂吗?
子婴河,给两岸孩子带来过快乐和难过,也带来了灵气和韧性。我的那些果园、王营的发小,很争气,有出息,有的承包果树发家,有的成为特色工匠,有的做生意卓有成效,有的成为教师、医生、公务员、远洋外轮的船长,个别还成为人民解放军师职军官等等,在各自的岗位上,干出了不俗的成绩。
最近,我路过子婴河。那河啊,惨不忍睹。河道淤塞变窄,河水发黑变质。近年来,政府实行“河长制”,切实整治污染的江河湖泊。河,不仅是河长的,更是大家的。我们应像爱护婴儿一样,保护、治理好河流与环境。子婴河啊,何时才能再现你昔日的心胸与容颜、生机与魅力呢。到那时,我即使游不动了,也会在河里泡上一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