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问起孙子，我有时详细说说，有时竟拿话冲他：好着呢，不要多烦唦。现在轮到我了，我也时常向儿子问起孙子的近况。人老的标志之一，就是常想儿时的自己，常想自己的孙辈。我不得不承认，我老了。

我的孙子小名可乐。大概是隔代亲吧，或者是我常在外、少在家，抑或是总买玩具给他，不管他怎么哭闹，只要我上手，在我的怀里就不哭了(那时他还小，刚学挪步，不会说话)。可乐长大了一些，一见到我，总是张着双手，笑着、叫着小跑过来。我赶紧伸手迎接，爷孙俩的心紧贴着感应着温暖着，世界好像格外宁静。可乐喜静也好动。看起画图册、有拼音的小书很带劲，书几本，椅一张，一坐就是好长时间。上了秦淮河大堤，就如放出的猎犬，跨上童车，骑得飞快，把我们拉远了，他才快活。

一次，可乐重感冒了，我们陪他在军区总医院候诊。他鼻子不通，难受，就用纸手帕往鼻孔里通，两个鼻孔拖下长长的白纸条。医生来了，看着乐了，问：这是什么呀?他说：大胡子。医生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他答：黑猫警长!医生也很逗：哎唷，我是大老鼠，我怕呐。一说一答的，把大家都惹笑了。那一阵子，可乐迷上了黑猫警长。后来，又迷上了奥特曼。小伢子能迷上些东西，是好事，大人要善引导，少干预。

可乐三岁，也就是刚刚够着门把手的时候，夏季的一天，趁他午睡，奶奶下楼倒垃圾。待回到三楼门前，一摸，袋子里有手机没钥匙，钥匙被锁进门里啦。奶奶慌了，顾虑重重，担忧多多，那个急呀!连忙打电话给上班的儿子、儿媳，又从南京打电话给在高邮的我。结果呢，大约过了一刻钟，门轻轻开了，可乐探出小脑袋，朝奶奶笑呢。奶奶急忙上前，一把抱住孙子，嘴里叫着“小乖乖”，眼泪下来了。

南京美食多了去了，可乐还是念着高邮小吃。我每次去南京，连环饼、蒲包肉成了必带品。可乐让奶奶将蒲包肉切成薄片，夹在连环饼中放锅里蒸透。这种拼制的饼夹肉，确是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他品尝着自己的“专利”说：好吃，好吃，高邮的就是好吃。

可乐上学了，学校给了他新天地、新话题，我们在一起谈学校的多了。他常常说起：去了雨花台啦，夏令营啦，运动会啦，英语考得好啦，写作被老师表扬，让他在班上领读自己的作文啦，他弹钢琴时，师生们如何热烈鼓掌啦。也有怎样把衣服忘在学校里啦，午餐饭菜有时不好吃啦，和某某同学生气了，来了点拳脚啦等等。绘声绘色的言词，活灵活现的动作，既可爱又淘气，我是既欢喜又心疼。

过去，带着可乐走楼梯，都是我牵着他的手，有时他独自扶栏杆，一步一步地上下楼。如今三年级的他，近一米五的个子，上下楼梯总是走在我的前面，有时上楼还两坡一跨，喊着：爷爷追我呀!爷爷追我呀!我哪里追得动他!有时，我去儿子家小住，看着可乐背着很重的书包，从学校到校外兴趣班，从书面作业到机器人、钢琴练习，忙得像陀螺，心里有些不舍与不忍。现在的小伢子啊，时间和脑子都成为烧杯了，装了石子、沙子，还要再灌上水，严严实实，满满当当，很少自由的时间和空隙。唉，不能这样啊，不能把伢子们的思考、想象和梦想给搞丢了啊。

我的父亲走了五年多了。现在想来，我那时拿话冲他，是多么无情无理无孝心啊。如今我想把他孙子、重孙子的事和他说说，已不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