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又梦到了父亲，醒来后胸口像被堵住了一样，很闷很疼。

父亲过世已近40年，是患胃癌死的。他那年64岁，时间停留在农历甲子年七月七日凌晨两点多，逝时下着小雨。家人们都累得睡着了，只有我守在面前。

父亲经历了旧社会、新社会的过渡。从我爷爷给的三捆稻草起家，和我妈一起筑泥屋买田置地，不舍昼夜地干了一辈子，房子拆了又砌，砌了又拆，一次次扩大，日子也渐渐富裕起来。

父亲熟读《论语》《三字经》《大学》，闲暇就给我们讲故事，猜谜语，一家子总是开开心心。父亲的民间小调也唱得很好听。那年代没电灯电视，夏天晚上大家把桌子板凳搬到外面乘凉，都抢着围住父亲坐，听他唱歌、讲故事，欢乐的笑声飞得很远很远。

父亲是个大好人，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总是一派祥和。大家有困难也喜欢找父亲帮忙。那年代认干爹的人很多，有些家庭困难的，总喜欢找好点的人家认干亲，为的是困难时候有依靠。父亲的干儿子、干女儿有好几个呢。

父亲是逝世前一年冬天发现生病的，当时夜里老是失眠口干，内热不退，肚子发胀，饭吃得越来越少。叫他去看，老说没事，就一直这样忍着。后来家人们发觉他越来越瘦，情况很不好，五叔和哥一起带他上南通平潮，看了专科门诊，诊断是胃癌晚期。当时医学没现在发达，没有化疗放疗的说法，要么保守治疗，要么手术，可手术是要好多钱的。当年我家的经济条件是治不起大病的。父亲很执拗，决定开点药回来吃。

到了收麦子的时候，父亲的胃开始出血，起先只是咳血，不久就偶尔吐血块了。吃药也没有用。问疼不疼，他总说不疼，可夜里总听到他的呻吟声……看着父亲渐渐消瘦得皮包骨头，一家人非常难过，都想减轻他的疼痛，可又无可奈何。

记得那天地里很忙，我和三姐把运麦把的船撑到场头，已是下午两点多钟，肚子饿得前心贴后心。离家还有很远，就看到父亲站在门口，手扶着墙，朝西望，不放心我们这么久还没回来。因为我和姐都是旱鸭子不会游泳，而撑麦船要过一条很宽的河，并且要撑几里地，对于我这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真的不容易。可没法子，姐负责在船后掌舵，我在船头拿篙，到场头的时候，浑身已经被汗水和河水湿透了。

父亲看到我们疲惫不堪的样子，很是心疼，连忙说：“赶快吃饭，吃饭!”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向父亲汇报装麦把的过程，还有地里棉花钵子的情况。父亲听得很入神，还表扬了我们几句。一阵风卷残云，?我们很快就吃饱了。我从桌边站了起来，父亲看着我笑着说：“今天你妈煮的饭很好吃，我也吃了一碗!”我?听到父亲高兴的口气，看了他一眼，说了句：“吃一碗饭有什么好说的!我刚刚才吃了三碗呢!”说完就走开了，却听到身后长长的叹息声。回头看到的是父亲满脸的失落和眼里隐隐的泪光。我忘了父亲已病入膏肓，很久不能吃饭了!

从那以后父亲经常大口大口地吐血，再也没能吃妈妈煮的香米饭。

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长长的叹息总是在耳边响起，父亲眼中的泪光也常在脑中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