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1-02 17:49:50 作者:□ 卢有林 来源:今日高邮
童年里的冬天很美,是一种冷峻、无声的美。一场大雪过后,天放晴了,树木、烟囱、房屋,所有高出地面的东西都披着一身积雪,如同雕塑一般默默地伫立在温暖的阳光下,享受着阳光带给它们的惬意。太阳正与积雪较着劲儿,它要用自己的光和热去融化厚厚的积雪,而厚厚的积雪似乎并不屈服,因为没有谁看到积雪融化正在发生。直到某一天傍晚时分,细心的大人偶然发现茅屋的檐口开始冷不丁地滴下微小的水滴。“明早准有冻丁当子!”有经验的大人总是这么说。
果然,第二天早晨,整个村庄所有的茅屋,也包括在我们小孩眼中少数有钱人家所住的瓦屋的檐口下都挂起了一根根晶莹闪亮的冻丁当子。冻丁当子从檐口垂下,一溜排开,根部有胡萝卜大小,越往下越细,到了末端形成一个梢尖,离人的头顶也就这么几厘米的间距。小时候的我常常幻想着茅屋就是一个老爷爷,屋顶的积雪是他的白发,大门是他的嘴巴,左右两扇窗户是他的眼睛,而冻丁当子就是他的胡须了。这个童话世界里才会有的茅屋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童年里的冬天很冷,是一种彻骨的寒冷。早上的路面冻得硬邦邦、亮闪闪的,我们背着书包,穿着一个冬天不离脚的“河歪壳子”棉鞋,缩着脖子,猫着腰,顶着凛冽的寒风,一路吐着白气走向我们的快乐天堂。一进教室,我们就开始读书。“桑木扁担轻又轻,我挑担茶叶出山村……”我们拖着腔调读着不知读了多少遍、老师还让我们再读的课文《挑担茶叶上北京》,心里巴望着老师快点敲响下早读课的钟声。我的同桌“鼻涕鬼子”春桃一到冬天最冷的时候,黄厚的鼻涕就从右边的鼻孔里时不时地钻了出来。他先是瞥一下威严的语文老师,再习惯性地用力一吸,“扑”的一声这条“黄龙”便钻进鼻腔里去了,接着用右手大拇指与食指把鼻子一揪,最后抬起右臂,用棉袄袖子顺势一揩。从“黄龙”出岫到打扫战场,整个动作训练有素、一气呵成。早读还在进行,太阳照进教室,照在我们红扑扑的脸蛋上,也照在春桃那如同路面一般硬邦邦、亮闪闪的袖管上。
好不容易捱到早读课下了,老师一离开教室,我们小小的心便沸腾起来,教室里、走廊上、操场上到处是我们活动的身影。女同学在教室里踢毽子。“小鸡毛,真美丽,做个毽子大家踢……”鸡毛毽子欢快地翻着筋斗,刚刚落下,又极不情愿地被小主人踢起,忽上忽下,颇有节奏。也有一两个动作协调性不好的男生,索性把一块塑料布剪成条絮状,扎成一团,再用一根细线提着,也在那里自得其乐地踢着,煞有介事地数着个数。许多男生早已后背紧贴室外墙壁,迎着太阳一字排开,形成左右两队,人数基本相等。也没有谁下达命令,小伙伴们便使出吃奶的力气撅着屁股用胳膊肘向对方挤去,当其中一方力量稍弱,即将被挤出的时候,总有人“路见不平一声吼”,加入到援救行动中来。挤着挤着,有人帽子挤掉在地上了,有人鞋跟被踩了,有人放在衣兜里的熟山芋被挤烂了,小伙伴们全然不顾。额头冒汗,挤出了油来;身体淌汗,挤出了油来;脚板渗汗,也挤出了油来,所以这种游戏有一个形象地叫法——挤油。此时的我们感觉不到冬天的寒冷,碰撞时的呐喊,运动时的激情,带给我们的是暖洋洋的感受。“斗公鸡”是勇敢者的游戏,好战的男生一下早读课就到操场上摆开阵势。玩游戏时,右腿独立,左腿弯曲,横搁在右膝盖上方,呈“4”字形。再用右手抓住左腿棉裤的裤脚,以金鸡独立之势与对手对峙。可以单挑,也可以分成两队对抗。游戏时靠单腿奔走,用左腿膝盖攻击对方的任何部位,直到对方被击倒,或对方因体力不支左腿落地即为胜利。这种游戏不只是紧张、激烈,还带有危险性,脚脖子扭伤的有之,牙齿磕坏的有之,嘴唇流血的有之。但是没有一个小孩去老师那里打小报告,也没有一个家长到学校来理论,老师也从来没有制止过我们玩这种游戏。我常想,现在的教育如果让男孩适当地玩一些带有挑战性的游戏,也许能有效遏制“娘炮”现象的发生。正在大伙玩得忘记自己是谁的时候,上课铃敲响了,于是踢毽子的收起了毽子,“挤油”的散了伙忙着收拾掉在地上的帽子,“斗公鸡”的也立马放下架势……大家一窝蜂走进教室。我们脸蛋发着热,嘴里喘着白气,头发上冒着热气,端坐在座位上,努力让突突乱跳的心平静下来。老师披着阳光走进教室的时候,我常常发现空气中的灰尘还在阳光里飞舞。
童年里的冬天很冷,那时的我们没有保暖性能优良的衣物包裹着身体,没有空调、取暖器给我们打造一个温暖的空间,没有各种口味的零食刺激我们的味蕾,没有手机、电脑等电子产品的贪婪陪伴,但是我们依然很快乐。如果真能穿越时空,我想重返我童年里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