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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一夕

2020-03-12 19:41:16    作者:□ 汪淮江    来源:今日高邮

从斑鸠町回到奈良已近六点。出近铁奈良站,至县厅,见满满一树山樱。快五月了,开得如此繁茂,有点不近情理。路上的鹿,林中的鹿,不见踪影,它们去了哪里?没有鹿,奈良真的有点老相。

转到兴福寺,五重塔的影子拉得很长。游人极少。远近古建的甍瓦、斗拱、檐柱,全都浮起厚重的滤去燥气的金色。有几株八重樱开得很盛。八重樱富贵肥满,缺少樱花普遍意义上的轻灵与决绝的气质,但在夕阳下,竟默默呼吸出一种独特的沉稳。远处若草山的林子,因金色的基调,分明呈现出不同层次的绿色,其中浅处较白天所见分外亲切,似少女观音一般柔软动人。

我在一处遗迹的柱础上坐了很久,也不拍照,就是想多看看。看指缝里的五重塔,看指缝里的夕阳,看指缝里的和服女人,再看一眼,再看一眼。我知道这样有点做作,似乎在模仿一些日本电影的治愈感,然而并不讨厌。我知道,此时此地,连我在内,一切都显出圣意。

过三条通,顺势而下,两边商店都已打烊,路灯尽是可爱的南瓜形态(并没万圣节南瓜灯的瘆人气氛)。见夕晖中步行的女中学生吮吸果冻,她抬头与我对视了一眼,旋即撇嘴,露出抱歉的羞涩,这神态触及我最柔软的那根弦,像天鹅绒,细细的痒痒的,又泛起瞬间的倦意。

此时,脚下城镇的灯光,犹如魔法一样铺展开去,直至远处生驹山脚。最后一缕夕照被收进紫云。微风有意卷起几片樱花,沾上我的礼帽(犹如奶猫信赖地爬到我身上),一切像是被动漫监督(吉卜力系)刻意安排的,全部在绝佳的时刻展现出理所当然的意想不到。有几个台湾游客在惊叹自己的好运,我也乐于接受这样的“安排”。说到底,谁会真心跟“少女心”过不去呢。

下午六点半,卖工艺品的商店街几无人迹。这条街的店铺有点单一,几乎清一色做织品生意。所有商店皆是原木色冷淡装潢风格,悬挂着香芋色的幔帘,货架上罗列印染有飞鸟、奈良时代纹样的布匹,亦售同期纹理的饰物,格调高古,极为雅致。店员们不似日本别处热情,甚至不会例行公事一般地大叫一声“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只是隐在昏黄的灯光里,见人辄微微一笑,如同织物花纹一样平淡。

见一间唤作“朱鸟”的小店,专售翻盖手机套,款式古板,纹样却令我欲罢不能——有平等院的凤凰,东大寺的八角灯笼,正仓院的琵琶,兴福寺的阿修罗,法华堂的观音。什么都想要,最终选了华严山门的金刚,三千円,很贵(人造革的质料到底靠不住,一个月不到,开了好几处大口子)。店员极美。

出商店街,左右皆民居,都保持着江户风格的古旧形态,家家门口俱有花圃,都是些人间草木,但被精心修理过,小白长红,毫无俗气。偶有一两株矮矮的五针松,枝蔓类乎云霞,仪态颇有点“仙容正大”的意思,显出极难得的超出自然之上的人造之美。

间或会遇到寺庙,比如“紫云山西光院”者,小小地隐在一大片民居里。啊,“西光院”,西面的天际犹有残光,太阴已从若草山的脊背上升起来,天地被调和在紫蔼里。电线杆泛起珠灰色的木质光泽,一根根把坡上坡下的城镇串起来,织成网,漏出无数网眼,漏出奈良平静的愁绪。这股愁绪是属于时间维的,从明治、大正、昭和蜿蜒流下来,是白桦派的诗,是与谢野晶子的胭脂,是谷崎润一郎的阴翳。

过一家鳗鱼店,几点橘灯。我忍住腹饥,因为静得不好意思推门。

过奈良工艺馆,缘路西行,遇见一处少女与鹿的雕像。少女奏西洋长笛,小鹿闻之惆怅似不能自胜,二者神态动人,久不能忘,故为之一记。复西行,有了烁烁的酒屋,绰绰的商店,灯光颜色渐渐活泛起来,平成时代的气息简直要滚滚袭来了。然而,终究像一个热情不断升温,却又在告白前戛然而止的少年,一切泼泼的躁动在临界一刻败给了古寺疏钟。元兴寺的钟声。乌鸦们被惊起,扑棱着翅膀,卷走天边最后一丝暮色。顷刻,白昼毫不拖泥带水地消失于无形。于是时也,东山月出,星辰四起,碧空澄净,大夜弥天。繁华人间,万家灯火,被夜的主色调净化(说是“同化”可能更准确)得服服帖帖。想起在京都岚山见到的一句偈子,曰“一灯照隅,万灯照国”,似乎颇合目前(非要探究照什么“国”,我只能说是奈良这个“佛国”吧)。

路尽,北折,入一条名做“こにし桜通り”的巷子。值一户料理店刚刚开业,门口排了好些盆唐菖蒲(剑兰),样貌灼灼其华自不必说,花盆上的祝词皆是“开店御祝味所望”。“味所望”,并不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之类的话,虽然是形而下的东西,却值得好好玩味,在此不作铺展,只是自觉某些形而上的东西又不如人。

无意中得见有名的“古梅园”。这是一间具备四百年历史的制墨作坊(写这样的文章,若要提一提“格”,大可在此就日本墨中国墨日本书道中国书法展开一番别具见识的高论,然而对不起,不懂),暗深色的木质铺面疑似泼墨染过。一身极浅的水蓝色裙子从墨色里被托出来,渐渐地,像羊脂玉一样醒目、静谧且隐着小小不安地从我身边滑过去。

离近铁奈良站已经不远,看看导航,恰好绕奈良老町转了一圈。毕竟时近八点,肠鸣难耐,步子忍不住发虚,见路边有间浅浅的拉面店,便非常恰当地推开门。要了最简单的激辛猪骨拉面和一杯生啤。面碗大且粗,与汤面精致的造型并不相配。说是“激辛”,其实颇淡,毕竟是关西,比不得东京人买盐不花钱。

拉面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开店的是一对老夫妻,见我配了与车寅次郎先生同款的礼帽行李箱(购于东京葛饰柴又寅次郎纪念馆),有点兴奋,男主人试探着对我比划——“寅さん、寅さん”,我一个劲笑着点头——“はい、はい”。女主人立刻指出墙上的相框,竟是这对夫妻与渥美清先生(寅次郎扮演者)的合影。第一部吧,没错,1969年的第一部,正是在奈良取的外景。相片上还有笠智众先生,大家都很年轻(虽然笠智众一直是副老相)。这样的相片教我眼睛发酸,很难理解吧,据我所知,日本的年轻人也不会理解。

近铁奈良站旁又是一条商店街。灯光亮白、斑斓,喇叭射出AKB48粉红色的歌声,这便回到了人间。渐渐有了弹珠店,有了药妆店,有了咋呼声,有了中国人。

路过一家舞蹈学校,其间涌出一群学芭蕾舞的女中学生(个个都很高挑漂亮),说笑着相互告别。空气里留下了浓郁的气味——由花王柔软剂与不知名花草混合而成——醇和通透的甜蜜清香,似乎有特殊的魔力,把我带回到七岁那年的夏天午后,或是前生来世,有矮矮的巨大的层积云,有凉风,有蝉鸣,有红蜻蜓——这种通感实在精准、奇妙,来去都在瞬间。我为这样的气味感动。我爱花王柔软剂,很想给它做广告。

回到青年旅馆。邻铺的美国男青年站在亚裔女友床前(上铺)絮絮叨叨地告别了两个小时,轻言轻语倒也不太碍事。只是我睡意全无,遂去喫茶室。碰见一个白净的台湾男人,谈吐自是投机,直聊到深夜。因旅馆禁烟,兴之所至,两人只得站到店门口过瘾。

夜里两点的奈良,街上空阒无人,路灯光色蜜一样粘稠。

东大寺的轮廓巨大得令人生畏。

若草山脊线温柔,起伏如母鹿的呼吸。

大角星与角宿一,亮得几乎要滴下来。

夜空中写满了古代僧侣们的灵魂。

这座城市的男人、女人,和鹿,都睡熟了吧。

紫藤和杜鹃相继开放,パッパ;泡桐的紫色花朵大片大片落下,パーパ。

我的烟头,静静地一明一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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