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30 20:05:33 作者:□ 居桂珍 来源:今日高邮
我在我小舅家屋后的田埂上慢慢地走着,天有点冷,阳光尚好。外婆外公早已不在了,那些老树也已经不在了,只有大片的麦子不情愿地绿成汪洋。我抬头嗅了嗅空气,仍然是外婆外公在时的味道,然后我就大步朝舅妈们的菜地走去,我大舅妈和五舅妈正在那儿拔菜。她们问:“荠菜你要吗?挖一些给你!豌菜头要吗?掐一些给你!”我什么菜都要,然后她们就一起帮我择干净,把鸡蛋还有刚刚腌好的雪菜什么的大包小包的帮我装点好,把她们的菜蔬瓜果弄到我家的餐桌上是件其乐无穷的事。
小时候,我家粮少,外婆家也不富余,但我到外婆家总能吃出滋味来。外公见我去了,总要在饭菜上弄出点花式来,小葱炒米蒸鸡蛋,蒜泥炒苋菜,南瓜白米饭,我吃完了会在那棵老树下美美地睡一觉或者晃荡一会儿,然后再跑回家。
年前我总要到外婆家去拿外公写好的春联,舅舅们蒸糕馒或者做年饼,我在那儿吃饱,顺便剪一把冬青和松枝,带回家插在屋檐上。年后我就跟着我妈我爸在几个舅舅家轮流吃。舅舅们和我爸在玩牌之前,先要把一些事情做做好,五舅家西边有一片竹子园,我二舅会用刀子砍下几棵小竹子,做几个竹哨给他的儿子和侄儿们玩,我三舅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泡泡或者橡皮人出来,于是吹竹哨的,玩泡泡的,掼纸炮的,开飞机的,捉迷藏的,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表兄弟姐妹玩耍开来,你追我,我追你,一会儿这个哭,一会儿那个闹,外公和我妈忙着做饭,还要不时地停下来断公案,给这个抹抹眼泪,给那个擦擦汗。吃饭的时候最热闹,一大群孩子坐一桌,一盘菜上来一会儿就吃光。外婆外公忙着为那些小的夹菜舀汤做服务,这个掉了筷子,那个要把勺子。晚饭后,我总是第一个起头要外公讲故事,于是大大小小的都坐一起,听外公说书讲故事,也就是他从书中读来的传奇和志怪,清末民国年间的那些以讹传讹的旧历史,我听得很仔细,年年听了都觉得很有趣。
小舅比我大八岁,夏天他带着我摸鱼捉虾学游泳,春天他带着我放风筝。我也翻他书包里的纸笔瞎写乱涂鸦,跟他吵架是经常有的事,他吵不过我,我有外公外婆护着横着呢,只有我妈在的时候稍微收敛些。有时我妈会一把揪住我,“你个死丫头,刚才说什么了?你朝谁说的啊?他是你舅舅,你没大没小的!”
我妈常差我到外婆家去跑腿,有一回要我去送一双她做的鞋给五舅家的小表弟,我就大不高兴了,这么好看的鞋,她不曾给我做一双。蓝底子白线,她一针针纳成了竹叶形,灯芯绒鞋面我最喜欢的那种红色中还散布着雪花点,两个黑纽扣亮得像两只小眼睛,我就总是一双黑布鞋。但已然做好了,我又不能穿,只好送了去。那鞋,给我那小表弟一穿上,他那么小的人都知道好看,不停地指着小脚咿咿呀呀地臭显摆。我五舅连忙去做饭,蒜苗烧豆子,青椒炒豆芽,咸菜蛋花汤。我感觉五舅做的菜比外公和其他舅舅家做的味道还要好,此后我来混吃就常在五舅家。
舅舅们的儿子也有几个读大学的,他们在城里都出息得很,没读大学的也都混得很不错,没听见舅舅们夸耀过,我不过做教师,但在舅舅们心目中牛得很,跟谁谈起来便说:“我外甥女儿是老师!”那语气好像我是什么大人物,尊贵得很。
我四舅走来过去的总要给我捎上些菜,他常把鸡蛋果蔬放在我学校的门卫上,我若在校门口遇见他,看见他脸上和善的笑容像极了我外公。
我那小舅舅常给我找事做,诸如要把他什么朋友家的孩子弄到我们学校的实验班。的确,我们学校的实验班,分数不够不好进,找到校长主任可能也没有用,但县官不如现管的,我们这些教实验班的老师之间私下里招呼一声通个气,便悄悄地把某个孩子放在了某个班级里,校长主任们知道了也不作声,这样我就可以在过年的时候理直气壮地在舅舅们家中多赖上几天,吃吃玩玩晒太阳,把他们家的菜蔬往家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