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06 17:49:12 作者:□ 陈永平 来源:今日高邮
这几年写过一点文学作品,散文为主兼及小说。文如其人,文章严肃拘谨,放不开。偶尔一篇语带幽默,编辑兴奋地向人推荐,陈某人写了篇不正经的文。她知道我比较“整”,担心我只能领会字面上的意思,又补充说,不正经三个字加引号。
群里有个北京工作的姑娘,开了公众号曰美食杀,每日杀气腾腾又热气腾腾,好些个知名写作者都赐稿赞助;编辑也不觉技痒,连着写了两篇美食美文,如美食杀的一贯风格,妙趣横生,令人忍俊不禁。这类文章我写不来,但不影响我成为美食杀的忠实拥趸,每日巴望着更新,然后咧开嘴呵呵傻乐一气。
有群友建议我也写一篇,我急忙推辞。我的文字语言跟美食杀不搭。这还另说,关键谈的是美食,谈吃。这是个技术活儿,不是吃得好就说得好的。一位老哥,改开初期我们有过交往,一起吃过几次大餐。一道菜上来,老哥叉一筷子进嘴,说差点火候,文火再煨半小时;又一道菜上来,他说这是粤菜,却做出淮扬菜的味道。总之,每道菜他都能指出缺陷,盐放多了,糖放少了,吃得却不比我少。看着主人面露不悦,我想岔开话题,催促老哥:“喝酒喝酒。”他一饮而尽,咂巴嘴儿,凝神蹙眉三秒钟,然后说:“这个酒嘛……”
我今天用的是调侃的语气,实际上我挺佩服这位老哥。一个男人,要么会烧,要么会吃,这个老哥属于会吃那一类;虽然说话直,但都是内行话,厨子也无话可说,指不定厨艺还因此提高。我则属于第三类,嘴馋,做菜却不灵光,吃还吃不出来个中三昧。我向群友坦承,进厨房,我也就是个杨排风,烧火剥葱打个下手,自己难得做回囫囵菜,有时还以失败告终。编辑给我留言:失败的题材就可以写!
打下手、把菜做坏能写,那就好办了。
女人无能,打孩骂人;男人无用,烧火剥葱。打下手的活儿其实不好干。首先,你处于从属的地位,精神上矮人三分;第二,参与了劳动,成果却不是你的。今天中午,妻子让我洗一撮小米葱,洗好后她又洗一遍,嘴里轻声嘟囔:“葱都洗不干净。”听出来了吧,你大半辈子的努力,全部的优点、能耐,被她一句话清零,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男人无用。
剥葱简单,剥蒜比剥葱麻烦多了。高邮人烧菜很少用葱白,多是用葱叶。佐料里用蒜瓣儿则很普遍。蒜瓣儿被几层薄膜裹着,掰开以后,每一粒蒜瓣儿另有一层膜,紧紧贴着,没点细心撕不开的。那年我到邵伯吃小龙虾,等菜的工夫溜达到厨房看师傅做菜。烧小龙虾要大量的蒜瓣儿做佐料。师傅把蒜瓣儿置于案上,右手一把快刀,齐根儿“滋……”切下去,蒜瓣儿散开,顶头的膜也被切开,蒜瓣儿破了皮,剥的速度大快。我学到这一招,以后轮到我剥蒜就照此办理。因为功夫不够,经常切深,蒜瓣儿只剩一半,浪费不说,菜端上桌也不大好看。
择菜。芹菜、香菜、生菜、小青菜……择好了,放水里撒上果蔬洗盐浸泡;切萝卜,切成滚刀状;切肉要顶丝切,这个到现在我也不得要领,有时候还切不对。要随时听令。菜要下锅,蚝油没了,我得赶紧上超市;香椿炒鸡蛋,让到架子上拿4只鸡蛋,抱歉没找到,这边气呼呼一阵风过去拿鸡蛋。刚坐下来,手机还没上手呢,桶里垃圾满了,又得到指令倒垃圾。人说君子远庖厨,听起来有点虚伪;如果厨子是您的太太,这话就应上了。要不然非把你支得团团转。好不容易吃过饭了,洗碗。洗碗哪同志们!
也不是一事无成,我有拿手菜:红烧鱼。管它鳊鲌鲤鲫,一律红烧。我很少在微信朋友圈发声,有一次高了兴,把一盘刚出锅的红烧鳊鱼拍过照片,发了朋友圈,引来不少鼓励式点赞。一个厨师看到(就是我写《雅厨》的那位),建议出锅前放几片洋葱,别有一番滋味。
吃鱼要吃野生鱼。这几年我煮鱼有一点心得,不妨多啰嗦两句。我的家乡高邮是水乡,分上河、里下河。上河即高邮湖、大运河,因为地势高,所以叫上河;里下河是运河以东地区,河渠纵横,出门踢水。大运河鱼价高,高邮湖次之。里下河出产的鱼品质也好,这些年因农民大量养虾,水质受到一点影响,鱼价又次之。野生鱼和家养鱼如何区别,文字表述说不清楚,您到高邮来,我带您到鱼肆去,对着实物给您讲解。理论上掌握一条原则,野生鱼一般体态修长。长得像赵飞燕,可能是野生的,长得像杨贵妃,多半是家养鱼。
一招鲜,吃遍天。我家的红烧鱼都是我做。今年春节,我们囤了点儿海货,什么品种分不清,但我都能做成色香味俱全的红烧鱼。年三十晚上,我把鱼端上桌,儿子突然问我:“爸爸,不管什么鱼,你都是一种做法吗?”
开玩笑,油盐酱醋,万变不离其宗。
做菜失败的事儿是有的,因为实践少,远没有到罄竹难书的地步。防疫最紧张那些天,我妻子天天早出晚归。那天不知为什么没米饭了,问怎么办,她说有荠菜圆子。煮汤圆我会,烧开了浮起来,养一会儿就可以吃。到吃的时候发现叮牙。这是没烧透,回锅再煮。点上火,我上楼去了。也就一会儿工夫,我闻到一股焦糊味儿。这个味道我熟悉,钟点工小许在我家时,总是我先闻到焦糊味儿。味道是向上走的,小许在楼下干活或者玩手机,到她意识到烧坏了,那就难以收拾了。我家的锅很坚强的,花大价钱买的,从大到小摞成一摞。小许烧不透我家的锅,把锅耳朵烧坏过。一闻到焦糊味儿,我就冲楼下喊:“小许,看锅!”这回轮到我自己把饭烧糊了。打开锅盖,只见圆子已连成一片,锅底烧焦了,很黑。圆子不圆可以凑合着吃,吃进肚里,还是混在一起的咯。我儿子用英语建了个家庭群,音译是“饭米粒儿”。本来已经着手用清洁球毁灭证据,想一想,多大个事儿,砍我不成?干脆拍两张照片发到“饭米粒儿”里。还好,娘儿俩一劲儿笑,没有拉下脸怪罪。
写烧菜失败,我总感到有撒娇的意味;老头子撒娇,朋友们即使容忍,我自己却有点不自在起来。还是及时打住,别再献丑吧。配角就是配角,我们要甘当配角,要当好配角。杨排风从烧火丫头摇身一变成主角,那是她能。谁知道呢,耳濡目染,兴许有一天我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