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11 19:18:58 作者:□ 孙平 来源:今日高邮
我的爹爹奶奶、外公外婆都去世得早,奶奶算是有点福的了,在我出生后还能看到我一眼。由于我父母工作原因,成年累月要下乡,根本无暇顾及我们姊妹,我们姊妹仨的幼年几乎都是在不同的奶妈及保姆间抱来换去的。后来,好不容易把我安顿在北门外东大街的谭家,托给谭奶奶做孙子,母亲这才放了心。我也算是有奶奶了。
这是一个忠厚仁义的寻常百姓人家,那时谭家爹爹奶奶已是子孙满堂、绕膝承欢,按说根本无需再做当保姆带孩子此类既担责任又很劳累的事。谭奶奶原先是受托带我哥哥的,哥哥刚被送去镇江姑妈家收养,旋即就接收了才断奶的我,让我不再流离转徙而感受到一个家的温暖和安稳。谭奶奶带我比带亲孙子还用心,睡觉怕我滚到地板上,吃饭怕我噎着,跑路怕我跌到哪儿,平时总是小心翼翼地一会儿唤我一声、一会儿唤我一声,生怕我玩得不见了。一个稚儿对亲情的理解虽还懵懂,但感受亲情的表达却是质朴而又直接的。有一次我与同住一院的谭奶奶亲孙子玩耍时争抢起了奶奶,他说奶奶是他家的,我说奶奶是我家的,最终两人扭打起来干了一仗。
知道奶奶是别人家的,是我五岁后的事了。可能是要上机关幼儿园的缘故,我被换了个临近中市口的张家奶奶。奶奶本人姓什么似乎无关紧要,邻居家边的都喊她“二妈”,一般只管她叫“张奶奶”。张奶奶也就五十岁的光景,打扮得却是十足的老太婆模样。我从大人的片言只语中知道,奶奶家原来是地主,房子有许多的,后经改造、充公、拆让什么的,所剩无几了。奶奶几乎没有收入来源,仅靠一点微薄的补贴艰难度日,生活很是窘迫,但她非常硬气,从不在外人面前流露难色。那时一般小市民家都会找个手艺活在家干,挣一两个钱补贴家用。奶奶非常睦邻,自发组成一个棕绳小组,利用家里的一方天井摇棕绳,就是先把棕片在钉耙上捽碎,然后手工再细撕成丝,最后上人工机摇成棕绳。棕绳组气氛非常和谐,大家分工协作,边干活边谈天说地,小院内每天笑声朗朗。那会儿,我也闹着弄一点棕丝拣拣,每天到了傍晚收工就上秤秤一下,虽然斤重少,照样记工,还真算了钱给我。奶奶乐不可支地说,积攒起来,等我上学给我缴学费。
奶奶的儿女们陆续住到外边去了,孙子不常回家,奶奶就是我一个人的,她就相依为命似的打心眼里惯我,一口一个“乖乖”地叫。她把我从头到脚一天到晚侍弄得干干净净的,下乡出人情总要牵着我,跑个十里八里也不嫌累,来人客去的就想要人家夸赞我两句。那些年,奶奶手头不宽裕,她早上吃粥,佐咸菜炒豆腐渣,但对我的饮食从不将就,中饭菜荤素搭配,汤是汤水是水,隔几天总为我翻出花样弄个小炒,诸如洋葱炒黄鳝丝、荸荠炒猪腰花、木耳炒黑鱼片,吃得我又白又胖。
我快十岁的时候,父母把我接回了自己的家,让我学着独立生活。早上上学拿五分钱、二两粮票在路上买烧饼油条当早饭;放学到县政府食堂排队打饭、自己洗碗;脏衣服换下来送给小街上的人家浆洗;晚上睡觉不忘用红缨枪把房门顶起来。奶奶知道了这些,心疼得不行。我过生日那天,她特地纳了双布鞋送给我。只见她噙着泪水,叫一声“乖乖”,就像望着羽翼未丰的雏鸟跌跌撞撞地飞走一去不回一样,依依不舍地说不出一句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