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09 20:23:59 作者:□ 汪洛 来源:今日高邮
我的父亲名叫汪也塘,号厚基,也就是汪曾祺笔下《徙》中高雪的丈夫,高北溟的女婿。父亲是高先生的得意高足,上学时年年都是级长(现在的班长)。按老话说,父亲命硬,一生娶了三房妻子。第一任因生我姐姐难产而死,第二任妻子高雪,因产后抑郁加肺病而亡,第三任妻子就是我母亲,生了我一个。父亲尤其擅长书法,汪曾祺叔叔(按家谱排序)1981年回邮时见到我在红旗中学任教的哥哥,说:“你父亲在大城市就是一个书法家,太可惜了。”
父亲年轻时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穿着西装革履,上衣口袋挂着一只金怀表,冬天一身灰呢长大衣。父亲的弟妹较多,在爷爷汪辅臣的眼中却唯有他是最能干靠得住的人。当时家有400多亩良田和连锁碾米厂,还开有汪德大米店,碾米厂设备和米店的房屋设计都是我父亲一手策划。他一辈子的心愿就是想上大学,可爷爷唯有这件事坚决不肯。中学毕业后,就把他关在家里,无论怎样哭闹、绝食都不行,后逼他学中医,并从淮阴请了个老中医在家教他。因非他所愿,所以学成后也医术平平。他常常遗憾地和我说:“班上多少成绩远不及我的人都上了大学,有的成了建筑师。”好在我的儿子完成了他的夙愿,成了建筑工程师。全国解放后,他在甘垛卫生院工作。那时交通极不方便,来回坐帮船,一年回来三四次。
1964年社教工作组给父亲戴上了地主的帽子,父母亲低头站在板凳上,口号声不时地响起,“打倒地主分子汪也塘,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当时我什么也不知道。文革后,宣布父亲摘掉地主帽子。父亲当时泪流满面,我第一次见到他流泪。父母相濡以沫,母亲从不抱怨父亲在外界带给她的种种伤害。父亲深爱已故的妻子高雪并珍藏照片终生,母亲特地替他把照片用绸布包起来再绣上花边,生怕照片被磨坏。
父亲生性善良,宽厚待人,对家人也一样。小的时候,父亲一直教育我们,宽让窄,和为贵,与人相处,吃点亏,不要紧。哥嫂有意见时,他总是批评哥哥,我和我爱人如果闹意见,他一定说我不对。
解放后,哥哥在镇江中学上高三,父亲的意见是要他考医科大学或理工科大学,却因德智体全面发展、“三好生”而被大连海军军官学校选中。那时候刚解放,不唯成分论,我家年年都贴上“光荣人家”的牌子。谁知哥哥上了三年大学后,却因成分问题“一杆子到底”,没有一技之长的他只能到乡村中学教书。姐姐扬大毕业,分到射阳化工厂。文革时我二十几岁,响应国家号召而下放农村,家庭情况又不好,也成了难以出嫁的大姑娘。我们家门口一个青年在水泵厂工作,他看上了我,我母亲坚决不同意。对方原来也是一个不错的人家,后来家道中落,母亲嫌他家穷。父亲语重心长地用平和的口吻对我说:“洛子,这可是你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你要想好,以后的日子会比较艰苦。”我说:“我想到了。”父亲知道他的成分影响了我,有些内疚。他又安慰我:“他家人品还不错。以后有困难就回家说一声。你要他家派人来谈吧。”父亲能为女儿想到的,都想到了,我心里酸酸的。父亲在家一言九鼎,母亲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文革后哥哥收到了军校补发的高级工程师职称,姐姐也是高级工程师,我和爱人努力工作,生活也还不错。父亲享年83岁。我想,他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宽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