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是小时候下河洗澡的事。

身在里下河水乡，不会在自然的水域里扑啦几下子，显然是一件说不过去的事。必须学会游泳，似乎是乡下人生活的自然法则。我爸妈可不这么想。到我心心念念地想着在炎热的夏日里，随大哥二哥去河里玩一把，以凉快一下身体、放纵一下身心的时候，我大概八九岁的样子，三哥大我三岁，也是热情最高涨的年龄。爸妈对我和三哥的态度是坚决的：不准下河!尤其是妈妈，像看小偷一样盯着我们小兄弟俩。特别是夏种期间，灌渠的水大且流得很快，下河游泳的危险性很高，妈妈更是再三嘱咐大哥二哥：“你们要是带他们下河，不要怪我弄尺条子抽你们!”可是那时候我们不怕妈妈。我们知道妈妈从来不会打我们，但我们又不能公开违反妈妈的意思，而且在妈妈严厉的训斥面前，我们还是有些胆战的。我们不得不和妈妈斗智斗勇。

农忙季节，妈妈哪有休息的时间，而已经放假的我们，可以享有充分的自由，于是也就有了下河游泳的机会。好在大哥二哥那时候已经基本学会了狗爬式，也知道保护两个弟弟，所以，兄弟四个一起下河，甚至有庄上更多的小孩也参加进来，危险倒是不大。那时候河水也很干净。初入水世界的我们难免会喝几口水，甚至尝试着捣猛子或在水里翻跟头的时候，偶尔会被水呛得鼻子发酸，但这对我们的身体和意志都不会带来伤害。我们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必须躲开妈妈的目光，尽量选择妈妈没法顾及我们的时候下水。

起初，是我们成功的概率高一些。夏收夏种最忙的时候，妈妈将做饭的事情交给了年事已高但尚能操持家务的奶奶，根本没时间管我们。我们有时候借着打猪草的机会，溜进离我家大约五十来米远的干渠里。有时候甚至就一个眼神，连理由都没想好，就结伴出了家门。要会不会时最欲罢不能，铤而走险是常有的事。更何况酷暑难耐时，清凉的河水带给我的诱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抗拒。走进水世界的我，仿佛比鱼还要快乐。抑或那时候的河水，天生就属于我们这些农家的孩子。我们不仅在学习游泳，也在割河草，用竹篮子兜鱼，扎猛子到河底摸河蚌，在河边上掏螃蟹、掏长鱼，有时候也将伸向河边的柳条割回家编粪筐或簄篓。我们经常玩得忘了时间。好在妈妈管不了我们的时间比我们忘掉的时间更长，这让我们心存侥幸。

有一天，妈妈意外地收了个早工。尽管我们陆续回家时，还带了一些水草回去，但妈妈的目光一扫，我们的担心就出现了。妈妈最先逮住我的膀子，用指头那么一划，一道白色的印记立即呈现出来。“洗澡了是不?”我没敢吭声，或许是大哥说了句：“就在河边上捞了点水草。”妈妈便奔大哥而去，一通严厉的训斥，又是一番严肃的告诫。正如我们所料的，妈妈没有打我们，但此后，我们偷着下河的成功频率和不被发现的概率就明显降低了。有一天我和二哥偷得一个机会，在离家稍远一点向西的一条河里尽情耍了起来，但那天我差点丢了小命。一个涵洞正朝通向水田的一个小渠里灌水，我对二哥说：“你抓住我的手，我下去看看这水流得到底有多猛。我要是掐你的手，你就立即拉我上来。”二哥说：“好。”河面上看不出来，可当我小小的身体才探到涵洞口，一股很大的力量就将我的下半身吸入了涵洞里。我突然害怕起来，猛掐二哥的手，二哥却没有一点反应。我更加恐惧，一面抓紧二哥的手，一面用大拇指拼命掐二哥。二哥终于做出了反应，把我拉出了水面。出水后我责怪二哥，他却轻淡地说：“荣榜这小伙吓我，说妈妈找来了。”

后来我们的做法有点干脆向妈妈摊牌似的。每天日落时分，大人们结束了一天的活计，庄上的男人几乎都是在河里洗澡净身。我们就对妈妈说，我们也要下河洗澡去。我曾自信地向妈妈保证：“我已经学会踩水了，不会沉。”大哥他们也为我做了证明。这时候妈妈倒不和我们计较了，对大哥说：“一起去吧，你带住他们些，千万要注意安全。”

自此，我们下河游泳的事才变得冠冕堂皇起来。直到后来我每年夏天从部队回家探亲，弟兄们都在大运河里畅游了，爸妈也不再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