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有些偏，从村部向东再向北，穿过农田，西北方向斜插进去，一座小桥挡住了去路。桥北面分散着一排房子，大概是生产队的一个组，白天不见人影，有些房子很久没人居住，门窗剥蚀，砖胎裸露，除了阳光，陈旧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桥这边能走的路是泥水浸泡着的砖路，路两边长满了豆秆。雨季，植物生长茂盛，和近处零落的村户形成强烈对比，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烟凋敝。

小皮卡停在桥头，走过这段路我们才能到达。轮椅的分量不是很重，但悬着手臂两人抬一只大纸箱过十几米的泥泞路还是很吃力。

我们从天而降，一行五人突然打破这寂寥的世界。是位老人，也许老人的世界太过孤寂，也许孤寂的世界太过朴素，老人吃力地用拐棍努力想站起来，清癯干净的面容又惊疑又迷茫。他反复问，单纯地问，用一个八十三岁老人直白的声音：

你们是谁啊？

你们来看我的？

送给我的？

真是送给我的？

几天来下乡，随辅具中心工作人员去过几十户残疾人家庭，见证什么是坐地为牢，什么是举步维艰。偏僻之地，没有人帮助，很多残疾人走不出大门，走不出院落。与世隔绝的他们与这个世界最紧密也最脆弱的联系往往只是一副拐杖，一辆轮椅。

阳光、雨水、蓝天、风、人迹、关爱，对他们都像空气一样宝贵和奢侈。

老人的贫困一眼可见：几十年前的砖房，没有围墙的院子。门外有个飘忽而过、匆匆忙忙的身影，既不靠近我们，也不打听我们从何而来。院子的一侧有间倒塌的小屋，大火焚毁的痕迹清晰可见。村部的人告诉我们那个飘忽的中年人是老人相依为命的女儿，有精神疾病，疾病发作时一把火烧掉做饭的厢屋。

等我们解释完，等我们扶着老人小心翼翼地坐进新轮椅，老人的脸上突然绽开笑容，那是一种突然被人爱护被人疼爱的笑脸；一种只有看见妈妈才会绽放的孩子的笑脸；一种让人瞬间呆怔继而心悸颤痛的笑脸——纯净甜蜜，与世界无关。

生活中无尽的面孔，多少面孔落满尘埃，多少面孔身不由己，多少面孔只是一副铠甲——只求刀枪不入，而这张满足幸福如梦幻般的笑脸让我久久不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