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又开学了，姐姐终于如愿考上吴堡高中。在她的督查下，我匆匆忙忙地把最后几页暑假作业做好。听着知了的叫声，感觉这个夏天竟然过得这么快。

那天的傍晚仿佛来得特别早，夜幕降临时，瘦弱的母亲早早地点起了煤油灯，找了块碎布头缝补着我的破书包，时不时用针头磨蹭着她的头发。发簪连着兜发的网布，随着时间悄悄地褪了原本的颜色。

姐悄悄说：“要有‘歪歪油’就好了，你手指有一道口子了。”母亲仿佛没有听见，轻轻地自言自语：“一担柴火费怎么办呢，明天就开学了。”细小的声音仿佛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一筹莫展中，她拽了下染过几次斜纽扣的淡青色上衣，皱起了眉头。几丝银发在灰暗的灯光下仿佛拽起她额头的皱纹，愈来愈清晰。衣袖上偌大的一块补丁像考卷最后面的思考题。我挺好奇上海亲戚送她的“的确良”布料用几层布包裹着，压在箱底，却一直不用。后来终于有一天看见做新娘子的二嫂穿着它，才找到答案。

夜深的时候，六哥偷偷地叫醒我，带上锯子，兄弟两个慌慌张张直奔家西边的汤沟浜而去。他和我的想法一拍即合。汤沟浜是几个村庄交接，四不管的地方，地势低洼，时梅天常被水淹，大人们称为“塘田”，周围几个村庄只要埋人就往那边送。

那晚的月亮像睡着了一样，迷迷糊糊。我们沿着河边的小路跌跌撞撞地行走着，路边的坟头杂乱不堪。前面一个水闸口连着南北的水渠，“扑通”一声，一条大鱼在闸口飞跃出水面，吓得我一身冷汗，每个毛孔都张开了。哥拉着我的手笑着说：“胆小鬼，下次不带你了！”调皮的我才不服输，跳了起来：“走，我才不怕！”

来到一片杂树林，我一把抢过哥手中的木锯，逮着一棵小榆树锯起来。兄弟两个在黑暗中拉扯着，很快地找到了默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配合如此重要。哥板着面孔说：“锯歪到什么地方去了，反过来吧！”“哦。”我答应着，一会儿工夫累得满头大汗。我顺着土坡躺着，大口喘着粗气。只见哥跳了起来，一脚蹬向小树，“咔嚓”一声，小树重重地倒在一边。朦胧月色中，刚刚锯出的木屑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看着倒下的树干，哥兴奋地说：“差不多了！起风了，可能要下雨了，回家！”我悄悄地抓了把泥土抹在树墩上面，哥点了点头：“不错嘛，老手啊！”

嬉笑吵闹中，我们吃力地拖拽着这棵榆树，过桥到家门口的时候，一抬头只见母亲站在面前。她拿着扫帚狠狠地抽打着哥的后背，“年纪这么小，一个个不学好，学会偷东西了，长大了还得了！”母亲骂着我们，随手又折了一根树枝追打着我。邻居马会计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站在母亲身边，拦住她，说道：“不要打了，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早点休息吧。”说完掐断了刚刚点燃的一支香烟，厚厚的近视眼镜后面看不清他的表情。望着他驼着背的背影，母亲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忽然发现整天拿着算盘，一丝不苟地计算着每户人家猪圈灰立方的会计，不再令人讨厌。

那晚我的屁股特别地疼，点起灯抬头看看哥的后背几条“长龙”，我笑着说：“原来妈妈不喜欢你多一点呢！”哥想蹬我的时候，我已经一骨碌翻身到了床里面。姐悄悄地说：“等你们上高中，我给你们柴火费，不许偷公家的树木！早点休息吧。”

说话间，一道闪电越过没有玻璃的窗口，下雨了。后墙缝隙中的风带着潮湿的气息，轻轻地吹着我们的蚊帐。我听到母亲起床忙碌着，仿佛家里能够装雨的器皿都用上了。滴滴嗒嗒的雨声，还有母亲的哽咽……我忽然好讨厌开学，盼望着自己快点长大。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透，哥问我：“昨晚上我们锯的树枝呢？”我说：“不晓得啊！”后来姐回来告诉我们，是会计把这一担柴火一大早偷偷送到了她的学校，她也减免了学费。

时过多年，每当开学的时候，我依然忘不了那担柴火，还有那个偷偷担着柴火去学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