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的《异秉》就写了夜市。高邮文友写东大街的不少，涉及夜市的也有。这几天早晨，我与90多岁的张大爷和王春芝、王瑞芝（汪迷）兄弟俩闲聊一些夜市情况，我觉得还有一定意义。

旧时代高邮的夜市以北市口最繁荣。东大街（只指草巷口，东至窑巷口一段，偶尔地涉及其他的点）夜市的顾客多为平民百姓，夜市的生意可从汽油灯、吊灯（吊着的煤油灯）、罩子灯、“气死风”的煤油灯一见端倪。

这一带当数卖熏烧的“王二”（原型王广喜，并非南京佬），连万顺、吉升酱园店，江大升茶食店的人气旺。王二生意发达后，改摊为店，与李家日杂店合二为一，各占半片江山。李家白天卖麻布、铅丝、元钉，晚上很少有人问津。王二的蒲包肉、猪头肉、油煎花生米、油煎蚕豆瓣、烂蚕豆、茶鸡蛋、素鸡、卤煮面筋等小吃多，服务好，比草巷口西的戴大网子要好得多，而戴大网子兼卖西洋及仁丹、十滴水、东亚绿药膏（搽疥疮），贴补家用，也应客需。鲜为人知的是王二以听书得到的故事、噱头，吸引八九个少儿，他一边讲故事，少儿一边听故事、剥花生米，一晚一小匾。少儿当义务帮手，也乐意。连万顺、吉升的老板一如白天，诚意经营，从拿碗来打酱油到卖酱小菜以至萝卜干子，照样周到服务。其时，王瑞芝尚小，喜欢停在两个酒缸之间看热闹，直到快要打烊。江大升的“京江脐”、京果粉是顾客常买的食物。每当妇女坐月子，娘家总要买一批这类食物，连同老母鸡送给女儿食用；有时，也在王春芝家的烧饼店定做一批草炉烧饼，随时来取，入夜也可。江大升这家用汽油灯，打烊较迟，果然还有一个伢子来买京果粉，说其妈妈心里有点虚唠唠的，称了半斤，可忘了带钱，江老板说：“小李子，明日再算吧。”

国药店，保全堂以药材好、服务好吸引顾客，一般晚上七点钟左右打烊，却有连万顺的食客张汉来此聊天，管事也听。实际上此时已无人购药，但是让他讲一段也吸引人气。诚然，该店没有坐堂医生，却比有坐店医生的某药店生意红火。广货店，此段不多，我的小姑爹爹有堂房亲戚在科甲巷头向东也开一家广货店，老板奶奶长得俏刮，站在门口叼着一根长杆旱烟管，可是入夜，门口罗雀。再向东百十米，是一家王金元广货店，为王维华、王佩秋父子所开，有靳相公、钱相公还有个亲戚帮忙，从五颜六色的绒线（绣花用）、绒花到京广货的小玩意都卖。我家叔外公，在沪洋行做事，常为该店代为采购时新百货，使这家东大街最东的小店生意不错。

不起眼的茶水炉在夜市很忙，东头有家刘长松（也当越塘段的挑箩把担的班头）开的茶水炉，西头有家邵正生开的老虎灶。夏天，附近人家在此打水，饮用、洗澡。冬天，至此打水罐进铜暖壶，用以御寒。汪老第一次回乡，邵正生已过世，他老婆仍烧茶水炉，倒进炉膛的是大糠，映红的是老妇的沧桑。开客栈的有如意馆，老板叫聂福子，三上三下连偏屋十来间，中午卖家常菜，晚上请客入住，让顾客有宾至如归的感受。竺家巷内还有悦来堂客栈，四合头房屋，生意不丑。赶夜市的还有姚永吉香店、源大昌杂货店、乾升和茶食店等，他们应客所需，随到即卖。春芝大哥告诉我，他与姨兄弟同眠，其舅母常买小京果给他们作夜顿子。他们却早早嚼了，咀嚼成了少儿的美梦。最苦的是那些敲木梆子吆喝卖小吃的小贩：“卖糖安豆粥、熟菩荠串啰！”伴随着“秃秃秃”的敲击声，从下午5时直至深夜，然后有的钻入“滚地龙”（简易小棚）入睡。

还有坐地卖熟藕的、挑担卖细粉（粉丝）的，淮安人挑担卖馄饨的，他们或敲拨浪鼓，或摇铃铛，不吆喝。当时的夜市，一直快到东玉堂浴室刷池，已近深夜。有人从浴室回家，或浴先喝酒，或浴后喝酒、吃猪头肉，一路唱着小开口《茉莉花球》，也有人从炼阳观大戏院回家，学着女腔：“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到大街前……”苦中求乐地过了辛劳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