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三十六回，宝玉厌烦“宝钗辈有时借机劝导反生起气来，只说‘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的女子，也学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意造言，原为引导后世的须眉浊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了’”。这里的“禄鬼”，本义应是指封建官场中贪求功名利禄而祸害朝廷的蝇营狗苟之人，与“国贼”相配应，是贬义词。贾宝玉不愿当“禄鬼”，对之深恶痛绝，表现了反封建的叛逆精神。

在我们扬州高邮一带方言中，也有“禄鬼”一词。依笔者生活感受，这里的“禄鬼”是口语之音，其意却有点复杂，有“弄鬼、见鬼”之意，也有“神奇怪异、蹊跷巧合、无法理解、难以想象又在情理之中”之说，且不乏用该词表现生活中的人和事。我的高中学哥李玉生就常被同学们称为“李禄鬼”。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县吴堡中学高中部新办开学，大伙都肩挑背扛手拎着被包、网兜、米袋子之类的行李，从附近几个乡镇徒步赶来报到。有一新生竟骑着自行车载着行李到校，我们这些初一低年级同学见了惊诧不已：禄鬼了，禄鬼了！在当时的乡下，自行车肯定见过，但一个学生骑车上学，真是稀奇罕见、牛皮哄哄呢。

后来才知道，此学哥家长是界首镇上开修车铺的，用车部件拼凑成一辆半新不旧的车，任凭几个儿子骑玩，有时还可送个客、拖点货、出个租。这不，上高中了，在乡下呢，嫌路远，李玉生脑瓜子一热，就骑个车来了。

那时，学校里也仅有一部老旧的自行车，平时老师们都不大给骑，只在学校开运动会时，才由总务处姚学松主任晃悠悠骑行在起终点线上，送个道次名单联络用。忙起来，就让李玉生骑着他的车来垫空。闲下来，李玉生禁不住大伙的撺掇，大操场上双手撒把、“掏螃蟹”、平衡定车等小技巧尽情表演耍弄，真让人大开眼界，羡慕不已：车还能这样骑，可“禄鬼”了！我们甩出了起哄的口头禅。

为了丰富师生文体生活，学校每学期都以班级为单位举行篮球比赛。李玉生是班长，有强大的凝聚力。个子又高，打个中锋，三大步上篮，球在人前绕两下后又从自个裆下托起捧进篮筐，谁都防不住，他们班就连续得了冠军。压轴戏是再与教工队来一场友谊赛。教工队两个后卫，一个是校革会主任、我父亲蔡志和，一个是校教务处主任、李玉生的班主任吴贻一。见李玉生带球一过中场，两人就上前封堵，可哪里堵得住？没法，吴老师迎面硬卡位，“嘭”，与李玉生撞在一起。“严重犯规，罚球！”在场的同学都叫了起来。裁判是体育老师徐春庠，立即吹哨，并推摆出两个大拇指并拢动作，认真地说：“争球！”“禄鬼”了！明明是防守犯规，怎是争球？！同学们都替李玉生扳理。徐老师笑眯眯地又行看家骗术：“双方犯规，争球!”把事情搪塞过去。

后来，受临泽中学邀请，“吴中”男子篮球队前去参加友谊比赛。赛场上，李玉生全权组织，左冲右突，不慎崴了脚，不得已退下场来。突然，球场隔河对岸“嘭嘭啪啪”传来巨大的爆炸声，随之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不好，鞭炮厂失火了，“赶快救火！”双方球员立即停下比赛，游过小河，舀水、上屋……经过众人近一个小时的奋战，终于把火扑灭了。真奇怪，李玉生除了头上、手上有些火燎的伤痕外，刚崴的脚救完火回来竟一踮一步走了起来。又“禄鬼”了，救个火却崴好了脚！大家开心地与李玉生打趣说笑起来。

李玉生高中毕业后，招工进了县化肥厂，没几年，当上了工会领导。至于工友们是否感到此人有些“禄鬼”，不得而知。

去年在街上偶遇李玉生，我尊称他为“李哥”。他早已退休，除了身体很健朗，七十岁的人像个五十岁的之外，其他感受不出有什么“禄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