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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哨

2021-01-04 19:23:27    作者:□ 卞荣中    来源:今日高邮

军人站哨,天经地义,却是我军旅生涯中一段最难忘的经历,一种无法轻视的体验。

走进军营纯粹是我自己刻意为之,家里人和我,分别固执地站在各自的对立面上,像拔河比赛。父母亲动用了家族所有资源做我的思想工作,甚至用他们想象的残酷的战争场面,提示我当兵可能给自己的生命带来危险。我在微恐中依然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只为能实现穿上军装上大学,而后一举跳出“农门”的少年梦想。最终我获胜了。

仿佛是做足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我信心满满地穿上绿色的军装,提着行李,和四十名同乡一起,昂首挺胸,走进了军营。那一年我十六岁,足迹几乎没有离开过村庄,没见过世面,无阅历可陈。另一个世界突然在我的眼前展开,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都是那么生机勃勃、活力四射,让我看到了未来的曙光,我的心里满是沸腾而又坚实的力量。

我在新兵连只待了七天,便被团长亲自选定,下到了无座炮连四班当战士。四班是全军无后座力炮射击示范班,因老兵退伍,急需补充新的兵源,以备承担那年四月份给全军集训队做射击示范的任务。在新兵连时,老兵已教会了我如何站哨:两个人一个班次,一个班次两小时。没有武器装备,双手可以插在棉衣口袋里,走路也不必齐步,就那么晃晃悠悠地在营房周边巡回走动。老兵告诉我们,站哨的主要任务就是,发现可疑的人,解决可疑的事。“在我们这个地方,”老兵加重语气告诫我们,“就是防小偷!”听老兵这么说,我感觉站哨也就那么回事。我们生产队的粮仓里囤了些多余的粮食,每天也都是有人去看守的,轮流。傍晚有人扛着一床棉被,晃晃悠悠地走到值班室,棉被往稻草铺上一甩,人钻进去,眼睛闭着,耳朵醒着,睡一觉。第二天一早,照旧晃晃悠悠地扛着被子、抠着眼屎回到家里。在我看来,站哨和看场子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不能睡觉。

年轻人,两个小时不睡觉当然不是个事。因此,新兵连的站哨,对我来说,倒像是一种娱乐性的体验。但这种体验一晃就过去了,而且快得我措手不及。到了四班,不但进入了严格的炮兵射击理论学习阶段,同时还得进行严苛的实际操作。时间紧,任务重,要求高,压力大。精神上高度紧张,肉体上备受痛苦,尤其是被炮架磨破的虎口经久不愈,刺痛难耐,但我们不可能坐地休息,必须前行。对我而言,这些肉体上的痛苦尚可忍受,真正让我倍感折磨的是:站哨!

我的老家有六间房,南面三间,北面三间,中间是一个院落。可能是因为在家排行老小,受爸妈、兄长们保护周全,我从小就是一个面对黑夜而显得胆小的人。我一个人从来不敢走夜路,即便是在最熟悉不过的村庄里。特别是在无风的夜晚,无论我的脚步如何轻缓,我听见的依然仿佛是什么动物在追逐我的声音。我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如敲鼓一般的心跳。偶尔夜晚出行,必定有人结伴,但走在最后一个的人肯定不是我。我甚至在后面的房子里没有灯光时,不敢一个人走进去取物件。妈妈说过我:真得用!我当兵时,家里人也特别提醒过我:你这个胆子,还能当兵?但我不以为然。

该来的还是来了,在我不期然之时。我们连队营房的北边大约六七百米的地方,是团里修理兵器的修理所。两点之间无人烟,且地势坑洼,土路蜿蜒,树木零星,只有修理所的东边散落着几户民居,民居的周围有一片片略显高大的树木。修理所被一周围墙所圈,围墙上端置有电网,常人难逾。其正门朝南,门口西侧立一岗亭,一到夜晚,我们连队的战士会轮流站立在这个岗亭里,荷一把上了刺刀的步枪,承担这一重要场所的保卫任务。我当然是其中之一。

两个小时换一次岗,一个岗次一个人。一个岗次一个人!这对我来说,真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安排!从第一次开始,我似乎便患上了恐惧症。正值冬季,每次换岗时间临近,我抖抖索索地穿好军装,背起步枪,出了宿舍,走进黑暗里。没有路灯,哪儿也没有,除了营房里面。我的恐惧从这时开始逐渐膨胀起来,并弥漫到全身。我是握着一把手电筒的,但我不敢打开。打开它,我感觉自己完全成了一个暴露的目标。置身明处,让那些身在暗处的敌对分子更加有机可乘。我试图将步伐走得稳健一些,但不知道是路不平,还是我双腿僵滞,我感觉我走路的样子总是摇摇晃晃,且极不规律。我提醒自己,眼睛尽量只辨别黑暗里的道路,不要到处乱看,但我的大脑却不时地指挥着我的眼睛,看一些我本不想看的东西。我看见那些高矮不一的树木一会儿像一个蹲着的人,一会儿像一只即将出击的什么动物,它们都对我产生了威胁。我越是不让自己看它们,眼睛越不听使唤,反复地去看,这让我的恐惧感陡然飙升。瑟瑟寒风总是制造出一些我不愿意听见的声音,又时时让我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尾随着我,使我常常禁不住极其担心地回望身后,却又无所发现。我越是加快步伐,越觉得这段路实在漫长。我心里似乎只有一个希望:赶快见到正在岗亭里站哨的战友,以缓释我对黑夜的恐惧。哪怕这种见面只有短短的几十秒钟!

真的备受折磨,心理上的。但我不让自己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真实感受。当兵甫始,有一种想法就在强有力地支撑着我这个少年的身体和精神:一定要当一个有出息的兵。所以我选择独自忍受,哪怕面对最亲密的战友。我不断在心理上调节自己,即使是几十秒钟的换岗时间内,我也会对自己说,怕什么呢,又不是你一个人在经历着,一切不都是挺好的嘛。

但我仍然无法克服面对的恐惧。当我一个人僵立在岗亭里,看着下岗的战友渐行渐远的手电筒的光亮,我感觉自己也渐渐成了一尊雕塑,一点动静都发不出来。风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制造出各种声音,它们都一种不落地钻到我的耳朵里。我控制不住从骨子里冒出来的警惕,仔细辨别着哪种声音可能会对我产生伤害,但我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眼睛盯着黑暗中的那扇铁门,目光好像是被门上的那把铁锁同时锁定,而瞳孔一定如夜间的猫眼。我不希望有任何生命在此刻异常地闯入我的眼睛。我努力从恐惧中挤出间隙,断断续续地设想种种应对突发事情的可能,包括肉搏。我想不通的是,在这片人的生存都很困难的贫瘠土地上,却有数量不少的狗存在。它们不惧黑暗,不怕寒冷,更无视我这名解放军战士的存在,在萧瑟的寒风中追逐打闹,制造出各种让我心惊肉跳的声音,甚至相互撕咬时暴发出来的凄厉的叫喊,让我全身的肌肉一阵接着一阵地紧缩,全身的毛孔一阵接着一阵阴冷地开放。我常常在这样的时刻想起家,想起爸爸妈妈和兄长们甚至是一切可以想到的人对我的好,以及因这些好而产生的幸福和安逸,但我没有哭泣,也从不在书信里向他们诉说。就让这既短且长的两个小时,一次次从我的生命中走过。

在这种煎熬中度过了半年的时间,我挺住了。示范射击任务完成得十分出色,班集体荣立了三等功,我也成功地搭上了部队招生制度改革的第一班车,成为军校的一名学员。此后,我再也没有经历过如此让我身心俱损的站哨。

其实,我又何尝未曾得到呢?十七岁,我像是一坨已被炭火烧红的铁块,需要有人抡起铁锤,把我锻造成可用的形状。若非军人,是断然不会有人这样去敲打的。我有幸经历了,并坚持了下来,没有退缩,这使得我在以后的日子里,似乎就不曾感受到有什么苦不能吃、有什么难不能克了。直到今天,四十多年过去了,依旧如此——尽管曾经面对过无数次的艰难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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