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曾是祖父辈们的美好理想，也是父辈们为之奋斗的目标，到我们这代人时，已经完全享受到这种“高、大、上”的现代化生活。我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通电，用上了电灯，为节约用电，许多人家在板壁上开个洞，挂上灯泡，堂屋、卧室都能沾光。后来，生活条件逐渐改善，人们手头上有了钱，便沿着庄台河或公路边陆续建起了两层小楼房，附带十米见方的院落。而普及家庭电话要滞后于楼房、电灯。在三十多年前，每个村部才拥有一部摇把子的电话机，还要靠人工接转。到了使用程控电话的时候，村里仅有极个别人家拥有家庭电话。当时一部电话的安装费很贵，对于绝大多数村民而言，安装家庭电话算是奢侈的事情了。再后来，安装费有所下调，家庭电话得到普及。即便如此，我家的电话也没有装。因为妈妈特别强调，爸爸已经退休在家，用不上电话；虽然姐姐在外地工作，她有自己的家庭，和我们联系也不算多，况且她家里也没有装电话，我们打给谁？不久，妈妈不再阻止装电话是缘于姐姐的一封信，她告诉我们，她家里装电话了，希望我们也安装，便于联系。就这样，我家成为全村庄最后安装家庭电话的。

刚装上电话的时候，每逢周末午饭之后，家里的电话准时“嘟、嘟、嘟……”响起，这是约我们打牌的电话。妈妈最反感打牌，所以抢着接电话，“他们今天不休息，没空打牌！”她这一招起不到作用，我们通过翻看来电显示，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了，直接赶过去。妈妈很生气，提出要将电话撤掉，可她不知道电信局在什么地方，说说气话而已。

十五六年前，我们从乡下搬到集镇居住，家里的责任田也转让给亲戚去种了，父母亲有大把空闲时间无处打发。新邻居、新环境都不熟悉，两位老人有点不知所措，除了做家务、看电视，没有其他事情，那部电话又成了他们最亲密的伙伴。妈妈向我要来家庭通讯录压在台板底下，只要闲下来，她就要老爸帮她拨通姐姐、妹妹或者老邻居的电话，在电话里和她们嘘寒问暖，有时说了好多次“就这样吧，我挂机了”，可就是舍不得挂断，继续唠嗑。妈妈和姐姐通话次数最多，平均通话时间最长，而且姐姐家在湖北宜昌，属于长途电话。我家每月电话费达到七八十元，那时我的工资不到400元，这话费真够多的。我爱人向我提出撤掉电话。我不希望因为电话费问题而影响到我和父母亲之间的关系，也不愿意得罪爱人，就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妈妈先把电话打过去，姐姐看到来电显示后，再主动打过来，被叫没有通话费用，家里的电话费降了一半。从此以后，我爱人一直没有要求我撤掉电话。

老爸去世后，妈妈更加离不开电话。但妈妈不识字，不会主动拨打电话，只能被动等待电话。姐姐、妹妹每次打来电话，妈妈总是喋喋不休，她非常珍惜每次通话，也不问姐姐、妹妹忙不忙，一说就是十几分钟。渐渐地，姐姐、妹妹开始怕给她打电话了。你不打电话来，我打电话过去总可以吧？妈妈就让我用家里的电话拨打姐姐、妹妹的手机，接通后，她直接和她们通话。有一次，姐姐和妈妈通话时，竟然将购买的东西遗留在公交车上了。因为妈妈的电话给姐姐、妹妹带来不少麻烦，促使我有了撤掉电话的念头。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姐姐、妹妹时，她们坚决不同意。姐姐说，“妈妈在，家就在；电话在，亲情就在。我们怕给她打电话，并不是不给她打电话，如果撤掉了电话，等于阻断了我和妈妈的联系。”妹妹说，“我们离得很近，只要妈妈需要，打一个电话，就立即赶来帮她。如果没有了电话，妈妈就会感到无助，更加寂寞。”

这几年，妈妈做了两次手术，听力大不如以前了。每次接听电话都很吃力，对方讲什么话，她基本上听不到。有多次将妹妹当成姐姐、将电信部门催缴话费当成供电部门催收电费。为了让妈妈听得清楚，我重置了一部免提电话机，加装了一个扩音器，效果仍然不太理想。我对妈妈说，干脆把电话撤掉吧？妈妈没有说话，而是转身离去。我紧紧跟在妈妈身后，发现她偷偷地抹眼泪。我后悔不应该对她说这话，作为一个孝顺的儿子，我怎么会撤掉电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