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20 18:57:04 作者:□ 陈仁存 来源:今日高邮
他阴雨天在家熬制麦芽糖饼子。我们这里叫灼糖。他就像舞把戏似的,糖团子在案板上掼来掼去,还向空中又拉又抛,上去下来,下来上去,两只臂膀的肌肉一张一弛的,比街头上烧饼店面把式王大喜子的动作还有看头,然后放在圆盘子里磕扁,一张一张地涂上滑石粉叠起来,好卖上七八天。在这时人们才看出来他精气神十足的样子,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名号才在人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关爹爹”。从前的关爹爹可不是现在这个敲锣卖糖的小关子,兴化人,在高邮湖上当过水警。这种深藏不露的人常常让人小瞧。他老婆当年也是从兴化逃婚到高邮的,因为被后面的来人追得慌不择路,跳进大运河,被开着汽油划子在水上巡逻的小关子救了上来。天底下缘分可了不得,两个人就在高邮城上落了脚。
他收回来的破烂,让老婆分拣。破布则专门用来糊鞋骨子。他老婆一年到头糊鞋骨子,晒得一门板一门板。全白的价钱贵一些,卖给讲究人家的,黑鞋面,白千层底,叫绷底,穿在脚上体面、好看。他家的鞋绳棰子(牛腿骨的一节)都是让邻居的老娘们白拿白借。他家一块“龙骨”,刮下来的粉末能止血,左右四邻大人小孩手脚划破了,尤其是打芦扉、窝积的最容易划破手指,都上门来刮一点按在伤口上,立马止血。这块“龙骨”怎么刮也刮不完,差不多是窑巷口、大淖河边人的止血药。有一个郎中愿出一千块钱跟他家买,一千块钱能砌三间新瓦房,还能给女儿办一套陪嫁,小关子说不卖,他老婆也说不卖。
小关子的老婆头胎养的是一龙一凤,龙没抓住,凤留下来了,叫小双子;过了不少年头才年头一个、年尾一个来了两个儿子,这一年他四十五岁了。一个叫小三子,一个叫小四子,头上都扎了两只爬爬角,要不是搅和在那些扒柴鬼子里头砸钱堆子、弹玻璃球,还看不出跟女孩子有什么分别。小关子拿柳树条子把两个小伙抽到学校上学。小双子已经在食品公司加工厂转了正,她处的对象小徐这年冬天到部队当兵去了。
第二年春天,小关子的哥哥从台湾回来了。这时候窑巷口和大淖河边的人才知道他姓奚,名叫孝全,小关是他的字。哥哥说要看家中祖传的那个龙骨,小关子说就在锅上的碗橱子里。哥哥把这个褐色的叫龙骨的东西拿在手上,左看右看,老泪纵流,夸兄弟夫妻俩心眼好,救人于急难。可是哥哥看来看去,还是想把这宝贝带走,要出一笔钱给侄子、侄女在商业街一人买一处店铺。小关子夫妇不肯,说家门口人用得着呢。哥哥回台湾以后,再没有提给侄子侄女买店铺的事。商品街的店铺不断升值,从几万升到好几十万。小关子不后悔。如今窑巷口、大淖河一带已经没有人家打芦扉、窝积了,只有靠近几家子的老头、老奶奶切菜或者劈柴禾划破了手才上他家来敷一点龙骨粉。这一带当年的小把戏都长大了,做生意的、做手艺的,都发财砌楼房了,只有他还住着多少年前的旧瓦房,他的糖担子也打柴禾烧了。
后来小关子做起了薄荷糖生意,装在玻璃匣里,放在三轮车上,车上插个鸡毛掸子。他穿着白大褂,推着车沿街叫卖,生意相当好。人们很少听见这么好听的叫卖声,可不是一般的声腔。坛坡子的谭小培从前是唱淮剧的老生,问他是不是唱过戏,一听就听出来了。小关说:“唱过戏。老生。”“在哪里搭班?”“里下河瘌红子的草台班子。”“您的尊姓大名?”“奚孝全。”“那中间的一个字是不是奚啸伯的‘啸’字?”“不是。是孝道的‘孝’。班主要我改那个‘啸’字,我不改。一是我家传的字派,再一就是我不能借大角的名儿博取人。日本鬼子来了,我就不唱戏了。戏在肚子里,都是偷着唱。”
小关子两个儿子很争气,一个考上医科大学,一个考上财经大学。小徐在部队提了干,小双子当上车间主任。就在他老婆六十寿宴上,他终于亮了一段《空城计》:“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秉忠心,我辅保汉室乾坤……”清晰悦耳,韵味醇厚,铿锵成节。正宗的奚派腔韵。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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