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老陈没有当过兵，也没有上过大学，在我们那个年代吃供应粮的人，这两样只要摊上一样，人生的轨迹就可能与多数平常人大不同，至于后来能蹦多高、跳多远，就要取绝于能不能进一步发展、是否有真才实学，当然也不排除大概率的运气。人生有得失，此事古难全，得到的未必全是自己想要的，失去的也未必是自己不想丢弃的，他常常这样自我安慰。其实，1977年恢复高考，他是努力过的，那时候，白天下地干农活，晚上煤油灯下翻书本，但是没有能够跨进大学门槛。他说，那时候的考题并不是太难，应该是复习不充分，怨不得“煤油灯”。后来知青回城当了工人，改变了状况，也就“乐不思蜀”了。平常人大约就是这样，小富则安，守着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但大学梦倒是没有变，他上过函授大学，并且取得一张“国家尚未承认学历”的文凭。继而，还读过几本小厚书。

在家里，或者是在聚会的场合，他言语不多，不是他不善于表达，而是开了头，下面就把“表达”的机会留给了别人。别人谈兴正浓时，滔滔不绝，他不愿意打断话头，虽然觉得有些啰嗦，说不到正题。

他弟弟“夸”他做事情有些小“讲究”，好听的说是“板扎”，不好听的说是“怪癖”。放一样东西，总是规规矩矩，直就是直，横就是横，歪了一点不行。叠一床被子，非整得有棱有角，枕巾、床单非抹得不见一丝皱痕。晒件衣服、晾双袜子，一定抖展得舒舒服服，好像不这样，就晾晒不成似的。他的衣橱里，现穿的和暂时不穿的分得开开，连一双袜子、一条手帕、一顶帽子都演绎成“春夏秋冬”。我这个人不注意这些，凡事图个利索，免不了马虎。近墨者黑，最近几年，我发现他“收敛”了不少。改变不了别人，只得改变自己，他有这种无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的实践碰到我算是没有成功。

要说“讲究”，还真看不出他有多少讲究，没有名牌手表，没有名牌皮鞋，没有名牌大套，五妹婿就一针见血地指出过，他是个“三不讲究”的人——烟酒茶不讲究，饭菜不讲究，发型不讲究。平时还硬要把萝卜丝吃出西洋参的味道来，一件旧衬衣舍不得扔，洗洗冬天穿，说是衬在里面不丢人。

咱乔家大院定期或不定期地有聚会活动，时间、地点明确之后，他必定准时赴约，甚至提前入场。守时和守信是他的原则，遇有特殊情况，必提前告知，不让别人久等。一个人让满屋子的人等，是对别人不尊重。对于不守时或有拖延症的人，他偶尔会直面“友情提醒”，理解的还好，不理解的就认为是“刺激人”。其实，听真话需要勇气，说真话有时会伤人，他应该懂得这个。

他爱惜粮食、水和纸张，几乎到了“吝啬”的程度。孩子的剩饭剩菜，他不舍得丢。写过的稿纸，反面会继续用。平时不用餐巾纸，喜用手帕，对小孩子浪费和乱丢面纸的行为，总要求他们改一改。一盆水总要形成几个用途，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他说节约用水就是延年益寿。我说，你有时一天洗三次澡，每天还刷四回牙，这叫不叫浪费？他说该用的必须用。在待人接物方面，他出手却很大方，买东西从不还价，他25元买条“比牛皮还牛”的皮带，有人花15元到手，他觉得小商小贩挣个小钱不容易。多年前凑够钱到商场买洗衣机，挑中后又发现外观有一点小瑕疵，他认为反正不影响使用，便不想麻烦营业员更换而直接拖回家。新冠疫情期间，他到社区主动捐了500元，作为一名普通党员，后来接着捐了50元。记得在水泥厂上班时，我的金耳环在耳朵上不知怎么弄丢了，也没听他说过什么。与这样的男人过日子，虽无气势如虹，但心里不担惊受怕。

作为平常人，干不成大事，把小事做做好，对得起自己，为别人着想，不伤害他人，他这样要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