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就是牵牛花。乡间随处可见。篱笆或与灌木之间常有缠绕。花色有蓝、绯红、桃红、紫与白。

我知道牵牛花又名朝颜，纯属偶然。那是在一部电视剧快结尾部分，女主人公指着一片白色的小花以“夕颜”自喻。我虽不知道“夕颜”是什么花，心里却笃定有“朝颜”的存在。于是查阅资料：夕颜，葫芦花，黄昏开放，翌朝凋谢。朝颜，即牵牛花，清晨开放，傍晚凋谢。

牵牛花，再平常不过，尤其在乡下长大的孩子无人不识。牵牛花开似喇叭，我们都叫它喇叭花。从初夏到仲秋，花事繁密。记得小时候跟小伙伴们玩“过家家”，常常摘一朵或粉或紫的牵牛花插在“新娘子”的发髻上。然后每个人摘下一朵放在嘴边，扮作吹喇叭的模样。明知道吹不出声音，却使足力气将腮帮子吹鼓成球一样。边上的小朋友边拍手边唱：呜滴答，呜滴答，坐花轿，骑大马，新娘子马上就到家。那时候，我常常被同伴们扮成新娘，在太阳升起的早晨，认真地去采摘还沾着露珠的牵牛花，一朵，两朵，细心地别在两条乌溜溜的辫梢。一丛欣然开放的花藤间仰起一张纯真的脸。彼时朝阳正好，童颜如花。

晓霞走的那年整整十八岁。她穿着花衣静静躺在花丛之间的时候，房前屋后的牵牛花正拼命地开放。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但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卫生院后面的码头上，六七岁的晓霞挽着裤腿，赤脚站在水中，弯着腰淘米。水很清，清晰地看到她瘦瘦的双脚。码头边上是木槿和野蔷薇。牵牛花缠绕其间，满开了各色的花。紫色，绯红，桃红，白色。我想摘一朵临水的花，却不敢下水。小霞放下淘米箩，涉到深水处，攀下一朵。我接过花，彼此一笑。

后来，我们常常在花下游戏。晓霞腼腆，从来不肯扮作新娘。直到有一天，我跟她生了气，她才红着脸，将花满插在发夹上。我们依旧把牵牛花摘做喇叭，一边吹一边唱：“呜滴答，呜滴答，坐花轿，骑大马，晓霞做新娘，马上就到家！晓霞做新娘，马上就到家！”她的脸更红了。后来我们慢慢长大了。一天晚自习后，晓霞红着脸突然跟我说：真到了我出嫁的那天，你做我的伴娘好不好？月光下，晓霞婷婷的身影越发美好。晓霞一定是有了心仪的男孩。我盯着她红苹果般的脸庞，郑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等到这一天，晓霞走了。我没能见她最后一面。要是能见到，我一定会在她的发间插一朵牵牛花。那天下午，我翘了课，坐在城南的一条小河边，摘下一朵又一朵牵牛花放在嘴边吹。“呜滴答，呜滴答，坐花轿，骑大马，晓霞做新娘，马上就到家！”一边吹，一边想象晓霞出嫁的样子，泪流满面。

后来，牵牛花就常常萦绕在我的心头。我也时常梦见晓霞成了故乡那条清水河里的洛神。听人说牵牛花的花语是爱情永固。我想，在纷繁复杂的感情世界里，“爱情永固”这四个字于晓霞来说配得上。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骑大马，吹喇叭，早已成为童年的过往。昔日的童颜也随着岁月的消逝慢慢老去。今年三月，在送别晓霞母亲的时候，顺道去公墓看了她。跟我记忆中的一样，墓碑上黑白的照片永远定格了晓霞十八岁的模样。

“银汉初移漏欲残，步虚人依玉栏杆。仙衣染得天边碧，乞与人间向晓看。”我本小女儿，自当惜朝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