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我的堂弟山子在真武油田上班，协助三叔开轮船。他的理想就是当一个船老大。三叔脾气不太好，经常训斥他，他受不了委屈，偷偷地溜回来。自己的家又不敢回，生怕亲娘老子揍他、骂他。无奈之下，经常躲在我家，一躲就是好几天，直到三叔找上门来，才乖乖地重回油田的船上。我曾问过山子，为什么躲在我家？山子辩解说，“这是爷爷奶奶住的地方，难道不算我的家？”我反驳他，“是你怕三叔，又没有地方躲，只好来我家求爷爷奶奶庇护。”山子嘿嘿一笑，算是承认了。

那年，正是我放暑假期间，山子又来我家了。他告诉我，“昨天开船，转舵时角度稍微大了点，差点和迎面的小货轮相撞。三叔让我滚蛋。”我说，“既然三叔不要你了，以后你就不要去了！”山子没有回答。从他的眼神中，我发现他还是向往继续开船的，肯定希望三叔能够再次上门找他。过了一个礼拜，也没有见到三叔过来。山子失望至极。他央求奶奶帮他打招呼。奶奶也着急，又没有电话联系到三叔，只能一个劲地抱怨三叔不应该这么做。好像做错事情的不是山子，而是三叔。最终，奶奶让我陪山子回油田，捎口信给三叔，必须让山子继续开船。

就这样，我第一次来到油田。因为初来乍到，三叔对我挺客气。和对待山子的态度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尽管如此，三叔还是要求我在船上一切都得听山子的，因为山子熟悉这里的环境和水上生活。我和山子的爱好不一样。我喜好游泳，他不敢下水，他虽是船工但水性远不如我，是个“旱鸭子”。轮船行驶时，我喜欢靠在船舷，观看来来往往的船只和两岸风景，他对这些早已司空见惯，兴趣全无。只要轮船在码头停泊，他就立马上岸溜达去了，偶尔还会带些野果子回来。我晚上要出去“烧”长鱼，他不干，偏要到油田家属院看电影。因此，只在船上几日，我便要回家。三叔不允许我单独回去，怕我路上出事，需要等他休假的时候一道回去才行。山子也舍不得让我走，他一个人“心慌”呢，挽留我多“玩”些日子。

我要回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每天在三叔船上吃饭，又没带米，实在过意不去。山子倒是有主见，让我在油田做临工挣钱交伙食费，这样既能让我留下来又不至于白吃白喝。我问他是个什么样的工作，他很神秘地说,“我不会把苦给你吃的，这份工作包你满意。”

第二天，我随山子来到油田调度办公室，他从调度那边取来几份表格，告诉我，“你的工作就是将这些表格送到真武油田各口井上,然后再将各口井需要上报的报表带给调度。”接着，他带我逐口井地熟悉路况。我感觉这项工作并不十分复杂，比起背诵英语课文要简单许多。山子缺少介绍工作的经验，连工资也没有向对方提起。晚上我问三叔，却遭到训斥，“小孩子不要遇事就谈报酬，先把工作做好再说。”为了先把工作做好，晚饭后，我向山子讨教经验，他轻描淡写地说，“不就送个报表嘛，记住我今天给你带的路就行了。实在找不到哪口井，嘴上就是路。”　

这项工作并不像山子说的那样容易和我想象的那么简单。第一次单独送报表，遭遇倾盆大雨。为防止表格淋湿，我把几份表格用塑料袋包裹好，放在车篓里。乡间道路崎岖不平，表格丢失了，匆忙原路返回寻找。待找到表格时,雨水、汗水遍及全身，虚惊一场。期间遇到的突发情况远不止于此。有一次到一口比较偏远的油井，当隐隐约约看到井架时，我把井架作为目标赶过去，等到井架完全出现在面前，却无法靠近它，原来有一条大河拦住了去路。这时离规定送达报表的时间不到十分钟，绕道肯定来不及了，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自行车丢在草丛边，急急忙忙游水过去。报表是按时送达了，可再游回时已筋疲力尽，差点被过往轮船掀起的大浪打翻。还有一次，因为天热，自行车爆胎了，又找不到修车的，只好步行送报表。临近中午时分，骄阳似火，我又饥又渴，油井上一位好心职工见此情景，给了我一个苹果，至今难以忘怀。

随着送报表次数的增加，熟悉了环境，掌握了规律，工作越发轻松。既有闲情逸致领略路边的自然风光，也有大把时间逛农贸集市，有时还逗留在油井附近观看采油作业。我常把当天的所见所闻与山子共享。山子也把自己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他准备报考轮船驾驶员，正忙于学习《内河交通安全管理条例》，有了驾驶证，做个船老大顺理成章。他还期待我毕业后到他的船上工作，至少让我做个机工或者水手。我顺着他的想法，逗他，“做了船老大，你就有条件和油田上职工谈恋爱了。”他连连摆手，“扯远了，扯远了。”

快要开学了，暑假工随之终止。三叔带来工资，我再三推辞，他硬塞给我。回家前，我将钱悄悄地压在驾驶台玻璃台板下。开学那天，山子突然来了，他不是溜回来的，也不是三叔不要他，而是专程送钱给我的。他对我说，“三叔说了，这工资是你挣的，理应归你。不差你这么点伙食费。三叔还说，你做暑假工表现不错，连调度都夸你工作认真负责，明年暑假还希望你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