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18 19:41:23 作者:□ 卞荣中 来源:今日高邮
也许因为父亲是医生,使我相信他定下的规矩是有理由的。所以,从上初中开始,我就很坚决地赞成父亲——尽管那时候我们兄弟四人没有一个人会抽烟,甚至我也没有见过哥哥们喝过酒。不过,我得坦率承认:我不是从内心里服从父亲,只是在形式上——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喝酒抽烟有什么利害。
父亲是抽烟的,印象中并不厉害,也不见每天咳咳喽喽的样子。家里总有存量的香烟,等待着父亲一包一包地装进口袋,然后化成烟雾,而我们视若无睹。哥哥们相继高中毕业,有了一份可以拿工资的工作,在校就读的只有我一个人了。1977年吧,其时和父亲常住一起的,就二哥。我若得空,便到镇上去玩,看那些乡下看不到的风景,羡慕那些乡下人得不到的生活。二哥也感觉寂寞,乐意我上街去玩。每次见到父亲,也总是看见他开心的样子,有时候还会买些好吃的给他的“小四子”。突然有一天,我看见父亲在细心地拆开一包“大前门”香烟时,瞬间蹙眉,疑惑地“咦”了一声。我有些不解和好奇,够着脑袋问父亲:爸爸,怎么啦?父亲继续疑惑着,眼睛并不看我,像是答应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好好一包烟,怎么会少两根呢?
父亲的宿舍有两间,但没有卫生间。要上厕所,必须要从北边的巷子往前走二十来米才行。有一天父亲去上班,大我五岁的二哥和我在家。我想让二哥带我出去玩,但突然发现他不见了。找得内急了,我就想先解决问题再找二哥。如厕时,我意外看见二哥正襟危坐在发黄的木档上,一团浓重的烟雾正从他的口中喷出来。二哥看见了我,显然也感觉意外,隔着烟雾,我看见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回到宿舍,我问二哥:你抽烟啦?哪里来的香烟?你不怕爸爸打你啊?二哥略带惶恐地说:抽得玩的,你不要跟爸爸说噢。香烟是从爸爸的烟盒里拿的,爸爸拆开的烟,只拿一根,他看不出来,没拆过的,我先用口水……二哥的话让我吃惊,也让我得到了父亲想要的答案。我果断地对他说:我代你告诉爸爸。
后来爸爸并没有把二哥怎么样,直到我去当兵,二哥的烟已经公开地抽着。我觉得这一状告得很失败。离家去部队时,我还跟二哥说,别抽烟了。
很快忘了这件事,因为部队的训练紧张又劳累。即便是写信给父亲,也没有谈及二哥抽烟的事,想不到说这些。再次想起这件事,应该是当兵四五个月的时候。听惯了老兵们“新兵蛋子”的称呼,和一起入伍的战友也处熟了,很多的话和事慢慢呈现出各人原来的状态。到底是大城市的兵,我从心底里承认我和他们的区别:有一天,南京的战友小高居然在野外训练休息时,掏出一包“凤凰”香烟,给全班每人散了一支,那淡定自若的表情让你无法怀疑他就是大城市里人。香烟扔向我时,我显得手足无措。接住了香烟的瞬间,我立即起身向他:我不会抽!“抽得玩呐,这么累。我又不是教唆你!”小高的语气有点居高临下,甚至有些不屑。或许班长也是在意这位“城市兵”的,“尝一下吧,带嘴子的呢!”我内心极不乐意,但还是点燃了烟,为了某种关系的和谐。我告诉自己,仅仅是尝一下而已。吸了一两口,烟便把自己燃尽了。那时我想起了二哥,不知道他第一次抽烟,是因为“酷得好玩”呢,还是只想尝一尝?
其间也有过几次场景的复制,一直不觉得有什么好“尝”的,真的是给小高面子罢了。那时候能抽得起这种香烟的,排长、连长都未必。即使经济条件允许,你也不一定能在“计划供应”的框架里买到这种“带嘴子、含香精”的高档香烟。小高的心态自然可以猜度一二。三个月后,我离开小高,离开连队,去陆军学校上学了。自此,烟事经年未再。
形势急转直下,缘于江西籍同学小谢的提议。那是在军校的第二年,有一天午饭后,小谢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包香烟,其中一面是个滚圆的“团结”二字。他自己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圈,手中的香烟像子弹一样射出去:“大家弄根烟尝尝!”只有诧异,没人愿意抽,都拒绝,说不会、不想、不能。他说:“不好意思是吧?那就每人买一包放抽屉里,中午、晚上饭后轮流散。”这是个馊主意,但我想不通的是:并没多久,我们居然就这么做了。我已经无法回忆当时是被裹挟还是自我主张的,总之,抽烟的“正常化”开始了,虽然一天也就是一两根。这使我又一次想起了二哥,不过,这一次的想法有些复杂。
最后一次想到二哥抽烟的事,我对他已经产生了十分的同情和理解。其时,岁月已经将我培养成一支“老枪”,在留校当教员以后的不长时间里。二十来岁的年轻军官、军校教员,出人头地的想法旺盛如火,于是,特别在意早早晚晚的独处时间,看书,备课,写一些自己钟情的文字。或许因为已经有了从连队到学员队太多的铺垫吧,这时候,香烟毫不犹豫地从身心上俘虏了我,如约似的走进了我的生活,成为我孤单时的最好陪伴。
一缕烟,对于我的生活竟有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这当然是我始料未及的。不过,因为亲密接触,方知其妙无穷。记得有一次,和韩参谋一起捣康乐棋。凌晨三点多钟,我们所带的烟都抽光了,却不愿意结束比赛。我们一边摸一下空瘪的口袋,一边捣出一杆棋,情绪非常糟糕。猛然间,我一低头,看见了地上满眼的烟蒂,兴奋得大叫一声:有啦!
年轻时我挺能熬夜的。到了基地以后,很多人知道,宿舍区最晚熄灯的一定是卞参谋。但许多人不知道,陪伴我熬夜的还有一物:香烟。其时我的烟瘾很大,想抽时,必得烟雾缭绕,方能心静神宁。有一晚,我的“子弹”突然告罄,深夜一点多,我敲开了第四个战友的宿舍门时,方得战友最后两支香烟的慰藉。我立即吸取教训,以后将自己抽空的烟盒悉数留存,像列队一样整齐地码在宿舍一角的小桌台上。在这些空置的烟盒里,有那么几盒的肚子里是会有一两根香烟躲着的。遇有紧急情况,我会耐心而有序地摇动它们,直到有“嗒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我的情绪也为之一振。
一直抽着,到现在,快六十岁了。有人劝我戒过,有人用事实告诉我:“我戒了,身体清爽得很,咳嗽的声音都是响亮的。”但我不想!当抽烟不仅只是感官的体验,而已经渗入到你的精神层面时,你是很难断舍离的。无论是飞机落地时的那一刻,还是高铁停站时的两分钟,你无时不在期待着某个时间和空间的到来,这感觉,挺有滋味!
当然也少不了让自己委曲求全的时候,尤其是从八年前做了爷爷至今,不管春夏秋冬,无论白天黑夜,哪怕风霜雨雪,抽烟一定是室外之事。即便是三朋四友到访,我也只能在庭院中或家门口的小巷里聊行敬烟之礼。我把它看成是另一种风景。不过,进门时若想逗一逗孙女儿,一定会有最为严厉的指令传来:洗手去!此时的我,只能讪讪地和太太打招呼:洗手去洗手去……
高邮市融媒体中心 主办 2004-2021© 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不良信息举报电话:0514-84683100 在线投稿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2120200011 苏ICP备05016021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