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庄上死了人，要喊一班“道奶奶”念经超度亡人。其实就是念心经筹子。名之曰道，念的却是佛经。庄稼人对于佛道的概念是模糊不清的。

每逢佛事，总是奶奶起头领诵，其他老奶奶大都半生不熟的，跟在后面嘴动动，瞎哼哼，滥竽充数。念完一遍，敲下小磬，在筹子上掐道痕。

常听她们夸道，瞎子(指我奶奶)神呢，我们总记不全，要人提下子，没你这台戏唱不下去的。

奶奶本有一双明亮的眼。1946年春夏之交，庄上突发急性传染病，人从发病到死亡，仅仅两三天时问，死了不少人。我的父亲和姑姑不幸罹难。当时，我6岁，弟弟才周把，表弟4岁。顿失一对儿女，奶奶痛不欲生，哭瞎了双眼。大病一场之后，万念俱灰，吃斋念佛，皈依佛门，成了虔诚的信女。幼小的我便成了奶奶的眼睛、拐杖，形影不离左右。

每天晚上“结锅”之后，奶奶便开始了一天的功课。伴着昏黄的一豆灯火，袅袅的一炉线香，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念着心经，一根又一根重复地掐着筹子。

听着重复有千千万万遍的心经，我能流利地背出其中的字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我相信，佛语梵音在虔诚信女的意念中，如经文所示，能度一切厄，能除一切苦。不是奶奶有多神，是所谓的心诚则灵。

不知过了多久，奶奶最后双手合十，提高声音，三称“摩诃般若波罗密多”，才把我从昏昏欲睡中惊醒。只见奶奶把念过、掐过的心经筹子归拢好，才打发我上床。她还要摸索一大会才安寝。

一年中，清明、七月半、冬至、辞年，是雷打不动的家庭祭祀日。烧给亡人的，除了一把“毛昌纸”和金银箔摺的元宝外，我家比别家多出一束心经筹子。奶奶说，心经筹子在冥间最值钱了，相当于阳间的大金条。

筹子是什么？小麦秆最上端的一节。掐去空穗，约有一揸多长，20厘米的样子。其余的节距短，不适用，只能填锅膛。把掐好的筹子剪齐，分成一束一束的(每束三十根)捆好，备用，这就是所谓冥间金条的坯。

每年夏收时，妈妈总要挑选几大捆长麦秆，把穗子剪下，供奶奶专用。心经筹子必须是原装货，不能有任何折痕。在石磙上掼过、抖乱了在场上碾过的麦秆都不行的。

心经筹子是什么？就是每念一遍心经，用手在筹子上掐一道痕，一根约20厘米的筹子上，通常掐10道痕迹，每道间距约2厘米。

念一遍心经以2分钟计，一根心经筹子最少需20分钟。一小时才念3根，一小束30根，需10小时左右，要熬三四个晚。

我家祭亡人，座上有11个。有的饭团上要插几双筷子。祭一回祖要11束，每束10小时，就是百十个钟头，一晚念3小时，需耗时一个多月。

一年4次祭祖，除了夏日天热的几个月外，奶奶有做不完的功课。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该要念千千万万遍吧。

我们上学念课文，背课文，念多了就烦，有时还背不熟。过后不久大都会忘了，还给老师了。奶奶不识字，念心经时，吐字清楚，感情虔诚，经文烂熟于心。我们心不诚，不是修行人。

奶奶手上的佛珠，只有55颗。不似大和尚脖子上套的长串佛珠。后来，我终于明白，心经正好55句(含最后一句三称)。300字不到的心经，是唐代高僧玄奘亲译的从天竺(印度)取回的小乘佛教主要经典之一，全称为《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奶奶46岁起念心经，到62岁去世，15年来，念了多少根心经筹子，需要念多少遍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