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27 20:45:45 作者:□ 陆忠场 来源:今日高邮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高邮县果园职工都住公房。我家住在第一排的最西边,两间,四季翠竹护着西山墙和后墙。紧挨我家的是尹廷湘技术员,一人,一间,夫人在上海。再东边,就是汪奶奶一家,也住两间。
汪奶奶个子不高也不矮,眼睛总是那么明亮,香榧果似的脸庞,写有人生艰辛而沧桑的皱纹,浅浅的、流畅的,给人以信任和暖意;左右两边有几缕白发,对称地妥帖地拢在发髻里。汪奶奶在家照料小孙子,儿子汪裕如、儿媳瞿元娣和我妈妈都在果园上班。我爸是采购员,在外多,在家少。放学,妈妈还在侍弄果树,我们(弟、妹,还有其他小同学)都到汪奶奶家做作业。气温宜人时,汪奶奶就把桌子搬进竹园陪着我们。那时作业不多,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汪奶奶搂着孙子,慈祥地望着我们读课外书、游戏、打闹,和我们一样高兴。她有时来点热水,上点吃的。汪奶奶在,老师、家长都放心。
那时,烦汪奶奶的事多着呢。“汪奶奶,给我钥匙。”“汪奶奶,把我家炉子开开。”“汪奶奶,告诉我妈,我去挖野蒜啦。”……汪奶奶答应着、操心着,有时还开心、佯嗔地说:“哎,来啰。真是的,死奶奶也要被你们喊成活奶奶呢。”
我读二年级的时候,一天放学,上茅缸,一不小心蹲翻木板,掉了下去。我死劲地爬了上来,浑身湿透、臭极,哭得应天响,哭声中弥漫着无限的伤心。汪奶奶三步并作两步跑来,连声说:“乖乖,不怕,不哭,奶奶给你洗。”汪奶奶将我领回家,脱衣,倒水,洗澡,然后掖进被窝里。再烧水,洗涮臭衣脏鞋。妈妈下班,看到被窝里的我和汰洗的衣服,气不打一处来,“你拉屎还给奶奶添乱啊!”说着就要揪我的耳朵,把我往外拖。汪奶奶连忙拉住,“没事了,没事了,别把伢子吓着喽。”第二天下晚,再上厕所,厕所变新颜。茅缸上面搭有草披,蹲板上装有膝盖高的座位,腰间配上圆木横担,坐着倚着舒服得很,再也不会掉下去啦。妈妈打听,是汪奶奶请秦二爷制做的(秦二爷真名秦世云,是乡野巧人,打一手好算盘,会干木匠活,后来各户的“宝书台”就出自他手)。妈妈谢过汪奶奶,还买了两包香烟,上门感谢秦二爷。
妈妈身体一直很好,苦活、累活难不倒她。不知怎的,在我读四年级的那个春天,爸爸在外省出差,妈妈病倒了,病得突然,病得很重,高烧三天三夜没退,三天未进一颗米粒。妈妈的好友、也是涟水老乡的唐志美,一天两趟跑王营镇找王老医生过来医治。汪奶奶昼夜在我们家,既要弄饭给我们姊妹仨吃,又要服侍床上的妈妈。妈妈既感激又难过,常常暗自流泪。半个多月,妈妈渐渐好了起来,但瘦了许多,汪奶奶也瘦了不少。多年后,妈妈忆起汪奶奶,还对我说:“要不是汪奶奶、唐大妈,妈妈那次怕是撑不过去了。”
果树一年年开花挂果,后生们也一天天长大。记得我读初一那年,“文革”之风刮到果园。外地有人“检举”陈科长,说他解放前在无锡参加反动会道门。陈科长当时是果园领导人之一,他在外单位任科长,调进果园后,人们还是叫他陈科长。参加过反动组织,这还了得!造反派将他软禁在库房里,接受外调和批斗。可能因我根正苗红,有点小大人的样子,暑假里,就安排我参与白天看守,白班是早七点到晚九点。陈科长吃饭、换身衣服等,经我检查后,送到软禁室里。尽管我像模像样地值班,但我对陈科长恨不起来。姓章的造反派小人物,时不时给我“上课”、讲“纪律”。汪奶奶有时也和我说些悄悄话。汪奶奶说:“陈科长是你爸爸的领导,是个好人,你不要为难他。该吃的让他吃,该睡的让他睡。”汪奶奶有时还将煮熟的鸡蛋、好品种的梨子放在衣服里,让我带给陈科长。在汪奶奶的言传身教下,我放松了“警惕”,几次 “违纪”帮陈科长做些小事。在不长的时间里,弄清了陈科长的历史问题,“检举”都是捏造。暑假快结束了,我要开学了,陈科长也放出来了。两年多后,他进入果园“三结合”的领导班子。
那个特别的暑假里,我好像知道了一点事情,悟出了一点事理。冲动中有点冷静,迷茫中有点憧憬,懵懂中有点明晰。如果有这么一点点的话,这一点点在我以后的人生中,若能起到一点点作用,那也是汪奶奶给我的。
汪奶奶——我再怎么叫,她也不会答应我了,但她的声音,有时还在我耳边响起;她的形象,有时还在我眼前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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