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炉子门面只有一间，开间小、进深大，里面不亮堂。烧茶炉子的邵正森戴副黑边眼镜，系条黑围裙，在灶台面前不停地忙碌着。灶台正面挂了一块叫做木头围裙的木板，台面上有甄子锅、大锅，还有四个大汤罐围住一个炉口，门口支了一块放茶瓶子的木板，灶台背面紧靠砖墙，墙壁上凹进去一块，里面摆有一个煤油灯和一个放茶筹子的铁皮盒子。

灶台旁边有两个大水缸，水缸下半部埋在地下。水缸里的水用得差不多了，挑水的哑巴来了。哑巴个子不高，穿一双旧胶鞋，裤腿挽到膝盖上面，小腿上全是肌肉，他靠一根扁担和两只水桶挑水为生，常年挑水，后背隆起了一个大的肉瘤。

茶炉子斜对面巷子里有条大淖河，码头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木船，河岸边长了一排大树，鸟儿在河面上飞来飞去，一块长长的木板架在河边，人们在上面淘米洗菜汰衣服。挑水的哑巴挑着水捅，直接趟进水里，舀起一担子水，挑着快步走向邵家茶炉子。茶炉子两个大水缸的水挑滿了，邵正森老伴放进明矾，拿根竹竿慢慢地在水缸里搅拌，水面旋起了一个大旋涡，等一会沉淀下来，水清澈得一眼见到缸底。

早市忙过了，邵正森从灶台上大汤罐里舀点开水倒进茶杯，泡杯茶，坐在炉灶旁边的木头方凳上歇一下，吃点早茶。茶炉子不能离人，他一天三顿饭都在灶台旁边吃。

从早到晚，茶炉上忙得不得了，尤其到了晚上，充水的空茶瓶摆滿了放茶瓶的木板，好些人空茶瓶没有地方放，只好拎在手上，站着等充水。邵正森看这么多人围住茶炉子，心里着急，不停地把四个大汤罐木头盖子轮换打开看看，水就是纹丝不动。炉膛里烧的煤炭，火一下子上不来。他用炉钩把炉膛出灰口钩几下，把台面上炉口铁盖移开，用铁钎子把炉膛里煤炭捅几下，用铁皮小畚斗铲了几下子砻糠倒进去，炉膛里一亮，火旺了起来。撒在炉口边的砻糠用小笤帚扫进炉膛，把炉口铁盖盖好。

不一会，四个大汤罐水全开了，冒着白气。邵正森收了竹片做的茶筹子(一分钱一瓶水)，在茶炉子暗淡的灯光下，把茶筹子凑近眼镜，仔细看清上面有火烙的“邵”字，放到铁皮盒子里，把漏斗放到茶瓶瓶口上，拿水舀子从大汤罐里舀一舀子开水，侧着身子，给水瓶子充水，耳朵听着茶瓶里水的声音，水充满了，不要溢出来。这时茶炉子雾气腾腾，有点像草巷口的澡堂子。

晚市忙过了，邵正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忙了一天，明天还要起早。他用煤炭把炉子封起来，解下黑围裙，上好铺闼子门，拖着疲惫的身子，朝西边不远处的家中走去。昏黃的路灯下行人稀少，东大街上冷冷清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