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中，我们只有除夕晚上去公婆那里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一顿饭。彼时，婆婆洗菜，公公掌勺。酒正酣时，公公起身说去烧个菠菜鱼圆汤。我酒力有限，亦想去盛点饭，便尾随公公至厨房。饭刚盛好，转身惊魂一瞥，公公端起水池中的洗碗残水就往锅里倒。我大叫，你怎么拿洗碗水烧鱼圆汤呢？老公闻声跑来，爸，说了多少遍了，要讲卫生，怎么就是不听呢？公公翻翻白眼，自顾自地又端起洗碗水还要往锅里倒，被老公劈手夺下。公公悻悻地说，这个米我还没淘呢，怎么，你饭还不吃吗？一听此言，我不由得杯弓蛇影地倒吸一口凉气。

公公不讲卫生在亲友中是出了名的，每回吃完年夜饭，我们一家三口都闹肚子，而公公婆婆却坚如磐石，不闻一丝异样，但有一次例外。

姑妈在老家养猪，委托婆婆收泔水。婆婆左右四邻广而告之。渐渐地，邻居们都将残羹剩炙送到家里，倒在泔桶里。公公看到里面的油水，于是，他接过他们端来的碗说，这东西先不着急倒进泔桶，我要检查一下，是否有骨头，猪吃了卡喉咙。等会儿，我把碗送你家去。等邻居一走，他去碗橱拿一只碗把那些剩菜倒下，放入冰箱。晚上，把菜回锅一热，一杯小酒，美美地一顿晚餐。

有一天，正在上班的老公突然接到公公的电话说，肚子疼得很，快买点拉肚药送来。老公连忙赶到公公那里，公公歪在躺椅里大声哼哼。老公说，爸，你是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公公哼哼唧唧地说，别说那没用的，快拿药给我吃。老公打开冰箱，一股酸臭味直冲脑门。老公叫道，这烤鸡、扒蹄都臭了，还不扔掉？这时从麻将场上下来的婆婆推门而入说道，肚子疼，活该！猪吃的东西你都抢来吃！

此后，猪食是不吃了，但是公公馋啊，而不巧的是公公婆婆的厨艺实在太烂，怎么办？每回有饭局，公公婆婆带两个布袋，将桌上的所有剩菜扫光带回。公公算计着吃，可以吃一个星期。若是遇到大场面婚宴，那收获就十分丰盛了，可以吃两三个月，甚至放到除夕年夜饭桌上。亲友近邻都知道了公公嗜吃如命，只要有饭局，他们都打包带回来给公公。公公自豪地说，饭店的菜我多得吃不了。公公的双开门大容量冰箱和一个大冰柜里面囤得满满当当。只要有一点缝隙，婆婆立即买一块肉把它塞满，他们一年到头都吃冰箱里的食物。

公公吃苹果、梨子从不洗，更不刨皮，只在脏抹布上蹭两下，就放在嘴里啃；吃西瓜不吐籽；山芋等不到烀熟就放嘴里大嚼。至于什么变质的鱼过期的虾，统统甘之如饴。

公公吃态很有看头，头剧烈地摆动，口大幅度地开合，以致带着腮帮子、脖颈、前胸、四肢全身律动，配之以高分贝的哼哼声。看到公公饕餮大吃的神态，你会以为他在吃凤髓龙肝、八珍玉食，其实也可能就是一堆垃圾。

我常常呆想，公公的胃是什么做的呢？为什么百毒不侵呢？我琢磨可能是公公心情非常平和，特别容易满足，心里的不平衡感、委屈感特别少，这种心理状态对人的健康是非常有利的。还有就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身体必须要适应环境，这是身体环境共同产生的结果。

公公穿也极不考究。和吃一样，都穿别人的旧衣，即使是逝者的衣物也毫不避讳。老公的外公刚去世，三个舅舅三个舅母，三个姨娘三个姨父，手忙脚乱地替外公穿寿衣，而公公却不声不响地褪下外公脚上的一双旧尼龙袜子揣在口袋里。这双袜子后来公公穿了三年，直到穿破了，才扔掉。

我父亲去世后，遗留下来的棉袄棉裤、内衣鞋袜，公公全部照单收下，且穿得自在喜悦。

仔细想想，公公婆婆两人几乎没什么支出，而两人都是医生，公公退休后一直在外替人坐堂听诊，按说存款颇丰吧。因此，不断有好奇至亲问之，皆答曰，没钱，都用掉了。

也许这个疑问，只有等到他们百年之后，才能揭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