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2-14 20:20:22 作者:□ 周荣池 来源:今日高邮
乡人汪曾祺先生在《故乡的元宵》中回忆:“不过元宵要等到晚上,上了灯,才算。元宵元宵嘛。我们那里一般不叫元宵,叫灯节。灯节要过几天,十三上灯,十七落灯。‘正日子’是十五。”其实,灯节已去年节的“五马日”十天,而乡间过了初五就下地干活,并不像城里那番热闹。对于我的出生,家里自然格外地重视,这是因为父亲的晚婚和家里生活的窘迫,我的出生无疑是“坏稻剥好米”的喜事。父亲对于我的到来自然是喜不自胜的——听说我从产房被抱出来的时候,还有一个有趣的“风波”:同时出产房的人家养了个女儿,打趣地说要和我们家换孩子,但被城里的姨娘因为我是个“茶壶嘴”拒绝而作罢。后来我调皮的时候,母亲总是说:“早知道当年把你给人家养也就算了,养个细丫头是多么省心。”我们这里人有点“势利”,生了儿子都作“大小伙”,生了姑娘却叫“细丫头”,这也并非太大的恶意。
因为元宵节日子好记,我的生日似乎从来没有被忘记过。母亲在的时候,每年元宵节都给我下碗挂面并煮一个鸡蛋,这就相当于后来的生日蛋糕吧。母亲走后这个仪式就由父亲来提醒我。对于元宵这样的日子,我多少也是觉得是沾点喜气甚至福气的。每每在桌上谈起生日来,我总是有点自信,好些人没有这么“大”的生日。正月里出生的人,被叫做“生日大”。后来读了几本书,知道汪曾祺先生的生日也在元宵节,他在《七十抒怀》中记道:“为什么提到上元灯?因为我的生日是旧历的正月十五。据说我是日落酉时诞生,那么正是要‘上灯’的时候。沾了元宵节的光,我的生日总不会忘记。但是小时不做生日,到了那天,我总是鼓捣一个很大的、下面安四个轱辘的兔子灯,晚上牵了自制的兔子灯,里面插了蜡烛,在家里厅堂过道里到处跑,有时还要牵到相熟的店铺中去串门。”
这种兔子灯我也是见过的,灯节时南角墩的人们也会用柳条或者竹篾去扎兔子灯,里面点了蜡烛让孩子们拖着到处游走,很是有些神气。也有不小心烧着了的,虽然伤心但到底也是热闹的事情。我的出生,村里人似也非常地重视,有好事的好心人来送灯,几户人家一起拿了花灯来祝贺谓之“送灯”。依例,这几位就成了我的“干摆摆”也就是干爸爸。(“干摆摆”是我们这里独有的叫法,姑母也叫“摆摆”,这是很奇怪的。)以后回到村子里,见到那几位送灯的老人,我总是感觉十分亲切,就是不知道他们当年送的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那种点着红眼睛的兔子灯?
村庄里过生日也是大事,尤其“整生日”是要办酒的。孩子满月、百露、过周办酒之后,每年的散生日就是下碗面条吃个鸡蛋,逢十的整生日要隆重办酒。我十岁的时候,父亲给我做了一套土灰色的中山装,那时候这算是“时装”。亲戚们都买了各样的礼物来:有买成衣的,有送布料的,也有简单出个“人情钱”的。“人情不计钱,一钱还一钱”,多少也并不计较。到了我二十岁的时候,家里的日子更加窘迫起来,那时候学费都难以支撑,但父亲还是咬着牙办了酒。他知道再为我过“整生日”就要到四十岁的时候。村里人讲究“男不做三,女不做四”,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父亲那时候真是窘迫,但他还是乐于办酒。这其实并不是他图虚荣爱热闹,他是有自己的盘算的——那时候“人情钱”已经是水涨船高了,他扒着手指算出亲戚的人情钱足够我的学费,而酒水的钱是可以赊账的,这样他就可以在酒席中“预支”到我一年的学费开支。过了而立之年,我的生日便是自己的事,而我们要为了自己孩子的生日而忙活了——人这一辈子竟然是通过“过生日”来完成代际更替的。我的女儿也是正月生日,进产房那天是正月十四。我想着孩子和我一天生日也是很好,可那年元宵节正是“汪曾祺文学奖”颁奖的日子,我要去受奖,长辈们就劝我正月十六再迎接这个小虎妞的到来——好在“十五、十六正红灯”,这也是个很好的日子。妞妞出生的第二天落灯,我请长辈们吃早茶,一位老先生乐呵呵地对大家宣布:“他灯节领了文学奖,十六又添了个‘细呆丫头’,这才是人生大奖!”
从此,我们就都记着孩子的生日。其实,同龄的妻子生日也在正月,正如“上灯圆子落灯面”的仪式,也不过是图个热闹而已。“生日满月”酒水和祝福究竟有什么意义也不必深究,只是四十年来每逢灯节,我们都能体味到一股很有意味的人间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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