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乡村的土地，城市的车流、人流、物流、声流了无踪迹，我感到心清、心静、心安、心定。白云在高远的蓝天飘来飘去，把对秋天的热情泼洒在稠密金色的田野。只有在乡野，才会发现裸露的秋色是那么地迷人。

集市场，孙女把目光停留在一筐一筐的小鸭身上。嫩黄的绒毛蓬松、舒暖，“喳喳”的叫声仿佛从大地深处冒出来的心音，走路一歪一歪的，实在可爱。孙子欲伸手到筐里去抓，被卖鸭的大叔拦住，生怕伤了小鸭。女儿决定买两只回去，给孩子当宠物伺养，让他们近距离与小动物接触，和它们一起成长。

刚买回来，孙女、孙子和它们形影不离。一会儿把饭粒给它们吃，一会儿把小青菜切碎让它们吃，一会儿又弄一盆水给它们喝，还让它们到盆里游泳。两只小鸭也与他们十分亲近，喜欢在他们身边跑来跑去。那几天，孙女晨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溜鸭。她在前面走，两只小鸭就在后面跟着。她跑得快，小鸭也跑得快，生怕跟丢了。有时，我们把钓到的小鱼剪得细细的给它们吃，它们一边吃一边发出清脆的叫声。

几天一过，小鸭子个头变大了，嫩黄的绒毛罩上一层淡淡的灰。孙女喜欢用手慢慢抚摸小鸭的身体，把对小鸭的喜爱一点点释放出来。孙子对待小鸭没有姐姐那般温柔，有点近乎野蛮。他用篮子把小鸭罩住，提篮，小鸭刚跑，又罩住，如此反复。有时把小鸭抓起来，手一松，小鸭就掉在地上，鸭子惊心胆颤，他却“咯咯”地笑出声来。他压根儿不知道，他的笑声里飞出的是小鸭的无奈和痛苦。为此，女儿狠狠地教训了他。后来孙子虽有些收敛，动辄老毛病又犯。

女儿单位有事，他们和孩子提前上城了，周一到周五我也正常上班。妻子每晚通过视频让他们看看小鸭子的近况。看到它们在院子里溜来溜去，孙女孙子乐开了花。

一天晚上，妻子电话里告诉我一个消息。这消息像银针刺痛我脆弱的神经，内心一阵酸楚。一只小鸭子早上放出来还好好的，不知怎地，到了晚上就不行了。两只腿抽了筋一般，折腾几下，卧在地上没一点动静。妻子把另一只鸭子放在家里，它一个劲地叫。它叫出了孤单，叫出了失落，叫出了忧伤。妻子只好把它放到外面，它两脚刚着地，就连跑带溜来到那只鸭子身边，靠近它，轻轻蹲下，声音慢慢平息了。此情此景，妻子的心一软，泪模糊了双眼。

电话里，我不想让妻子再说下去，她悲伤的心情莫名地感染了我。

失去了伙伴的小鸭更加缠人了。你到厨房，它跟着你到厨房；你到卫生间，它就跟着你到卫生间……就像一个跟屁股的小孩。

是的，它太孤独了。孤独得就像天上的白云飘来飘去，没有依靠。又像被小偷掏空的行囊，怀念曾经的拥有。孤独的小鸭呀，你让我浮想联翩。

母亲去世后，父亲没有和他的三个儿子生活在一起，而是选择了独居。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理解父亲的孤独了吗？我们为消解父亲的孤独又做了些什么呢？今年中秋节，八十开外的父亲跟我们在一起吃团圆饭，他那慈善、亲切、健康的面容，是中秋节吹来的最温馨的风。

岳母去世了，从未做过饭的岳父一直跟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可以肯定，他失去另一半的孤单还在，只是不愿言说。可能，他内心有那么一点不过意，六个子女偏要跟着大女儿走。他也是怕大片大片孤独的黑夜笼罩他的内心。跟我们在一起，他冲出了孤独笼罩的黑夜，看到了希望的光。当然，这光里，还聚集另五个子女的热能，增加了光的亮度。

我的一位文友认为：老人的健康是晚辈修来的福。到了一定的年龄，父母的寿命不是医生给的，而是孩子给的。仔细分析，这句话颇有道理。孩子有了孝心，尽了孝道，父母就高兴了，孤独稀释了，身心也健康了，寿命自然就增大了，这与钱多钱少没有太大关系。

回城的时间越来越近，鸭子带到城里养是不可能了，交给谁来抚养呢？由于种种原因，乡下的亲戚没有人可以接收，怎么办？

“把它丢在前面的小河里，由它自谋出路。”

“不行，太可怜了。”

“不如再买一只，让它有个伴，给你三妹养。她家住在城边，门前有块空地，是养鸭的好地方，相信她的两个孙子一定会喜欢的。”

妻子听了我的话，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