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前几天，岳母茶饭不思，沉默不语，面对家人的关切询问，只是用点头和摇头表示态度，到后来基本是用眼神表达她的内心世界。记得那天我们用担架将她抬到家附近的医院，一番检查后，医生说得住院输液。此前，我们请了医生上门给岳母诊疗，估计是肠胃不和，导致便秘，年岁大抵抗力差了。在医院将岳母安顿下来已近傍晚，就在一帮亲戚准备离开之际，睡在病床上的岳母突然四处张望，我们便靠上前去，她依旧在寻找，直至她的儿子进来后，她伸出瘦弱的手往儿子的胸前放去，接着便开始上下抚摸，眼角流出泪水。第二天凌晨，我接到舅爷的电话，岳母走了。岳母去世后的那段时光，她用手抚摸儿子胸口的画面一直萦绕在我眼前，我一直在揣摩她的用意，她肯定是有话要对儿子说，说不出来，为此我想过多种答案，都觉得不那么妥合。直至最近看了电视剧《人世间》，周秉坤的父亲周志刚在医院苏醒过来，医生要给他做检查，他却对秉坤说：回家，我自己知道。现在想来，前年冬天那个黄昏，岳母来回抚摸儿子的胸口，可能就是想回家，可惜她当时说不出话来，可惜我们都没能读懂她的临终意愿。

岳母在家是长女，年轻时的照片眉清目秀，出嫁后到婆家，街坊邻居都叫她“二新娘子”，因为岳父在家排行老二。岳母做家务里里外外一把手，直到八十多岁还给一大家子做饭，她的红烧狮子头和芥菜大汤圆是最拿手的。她做的狮子头老远就能闻到香味，肉是手工刀切刀斩，先用香油煎到半熟，而后入锅用清水炖，煤球炉文火慢慢焖，做出的狮子头外脆里嫩，回味无穷。每年正月十三上灯，她都会让我们去吃她亲手包的大汤圆，芥菜茶干麻油馅和酥饼芝麻荤油馅的，我一次都能吃上三四个。这些买不来的美食滋味，永远留在了味蕾深处。

岳母出生在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父亲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工匠和劳动能手，母亲是勤劳本分的家庭妇女。岳母后来也成为一名普通工人，秉承了良好的家风。岳母一辈子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她所在单位的领导和同事都说她是个踏实做事、与人为善的人。岳母常说，公家一个月发这么多工资，要讲良心，对得起这份工资。她退休后，单位又挽留她继续工作。岳母一生勤劳本分，从不想多沾别人一点便宜，更不会耍心眼捞取好处。有一次她让我帮她找人修家门口的下水道，刚好在市政维修范围，我便请当时正在附近施工的工程队一并给弄好了。事后，岳母一定要给工钱，说不能坏了单位的规矩，直到我把钱付了才放心。她儿子在单位做总账会计，她千叮咛万嘱咐，当会计千万不能动歪脑子，想坏主意，要本分守正，对得起公家，哪怕天天喝粥，也不能乱动单位一分钱。

岳母一生朴素节俭，但永远清清爽爽，板板正正。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二十多年前家里姊妹几个带她去的扬州个园、镇江焦山。清明时节，翻看当年这些温馨的照片，岳母的勤劳善良和常为别人着想的品行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一直在心里敬佩岳母，她给我母亲般的温暖。我至今觉得遗憾的就是没能让她老人家带着体温回家，挺内疚。健在的岳父现在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没能和岳母见上最后一面。我们无言以对，毕竟他们相濡以沫，牵手生活了近七十个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