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手艺一样苦。有人说，世上三样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做包子就是第四苦。其实，离不开起早的营生，都是苦营生。做包子离不开起大早，做包子当然是苦营生。

我对上茶馆吃包子有点被动，很少主动去茶馆。记得一位同事，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倒有三百六十天，天天上茶馆。一只五丁，一只菜泥，自带一杯绿茵茵的绿茶，专人专座，人一进门，服务员就喊：老师来啦，上笼啰——老师讲究，要吃现出笼的，人来即蒸，也就几分钟的事儿。天天如此，也没见倒了胃口，足见这包子的味水。

朋友圈中，见任老师发了在春来茶馆吃早点的照片，照片中的包子、干丝，样子挺诱人。任老师是我的老师，是讲究人，这些照片无疑就是春来茶馆最好的广告，我动了心，和爱人商量第二天早上到春来茶馆吃包子去。

通湖路上，从老照相馆的十字路口向西不远，有家其貌不扬的小茶馆——春来茶馆。“春来茶馆”定是同了《沙家浜》阿庆家的茶馆之名，在这高邮湖畔，有一家“春来茶馆”倒也雅致。说是茶馆，我们这里的茶馆却不是为品茶的，是以吃早点为主，茶水只是早点的点缀。早点是什么？各式包子。

包子是用来填肚皮当饱的，我们这里的包子不是用来当饱的，是品尝的，所以，这里的包子又称点心。把包子称为点心，可是文雅了许多。春来茶馆就是做这种点心的包子铺。

春来茶馆在街北面南，门面不大，有点灰头土脸，一看就是民居改造的店面，门楣上几个褪了色的舒同体贴字“春来茶馆”，门旁外侧是锅炉蒸笼，进门左边是案板，里面有几张双座小桌，门右手边一房间，里面有两桌大圆桌。老板个儿不高，团团的脸，很客气，见人来就招呼落座，“有点小忙，稍玩会儿，喝点茶。”“不急不急。”我们应道。老板忙里忙外，上笼下笼添水招呼客人，案板上两个人包包子，一个是老板娘，一个是老板儿子。我们坐在外间，边喝茶品尝干丝边等包子。忽然老板对我爱人说，你是做老师的吧，我和你弟弟同学，我还记得你呢。居然是熟人，话不由多了起来。谈话中，知道了老板姓夏，原来不是做包子的，是化肥厂工人，“后来工厂买断，断了生计，总不能等靠要吧，也等不到，就做起了包子。”他说，“我丈人家是做白案的，有手艺，我就想起了做这个事情，得到了真传，生意还不错，来吃的人不少，什么人都有。”我说：“仼老师来过吧，还在朋友圈发过照片呢，我们才晓得。”“是的，是的，任老师老两口都来过几次。召老也带人来过呢，他向我提意见，要我包子个头做小一点，人就可以多品尝几个，大包子一个吃下去，就不能再吃了，眼里看不得、肚里受不得的。”果然，看这包子，个头小俏，也中看了几分。正说着，忽然外面来了一群男男女女十几个五六十岁的人，口里喊着“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一家”，听口音，江南的。老板领他们进了房间坐下。领头的说：“有什么好的，给我们做，多做一点，吃不了带走。”“干丝？干丝是啥们子？”“好的，好的，干丝要的，弄几盘。”“你们是外地来玩的？”我问。“我们是上海的，来看油菜花，从网上晓得春来茶馆的包子老好吃的，就找来了，老板伲现在是网红了。”领头的说。老夏很开心，“谢谢你们，看得起我这小店。”“我们看得起的，是伲的包子。”来人说。老夏让人坐定，装了几盘烫好的干丝，配上生姜丝青椒丝生抽白糖和香油，搬了进去，然后出来帮忙包包子。“生意好，忙不忙？”我问他。“忙，就是忙，”他手忙嘴不停，“一天忙到晚，一家三口子，一天不得闲，起早，看酵头，兑碱，忙馅心，品种多了，馅心就多了，豆沙的，肉的，三丁的，菜的，一样不能少。上午，你看到的，忙到中，下午买材料，加工做馅。”“生意做出名了，是好事，你该请个钟点工帮帮忙呢。再稍微装修一下，把门面弄漂亮一点。”我说。“再说，要说。”他回道。

吃过了，品过了，和老夏打招呼，老夏说再来，再来。再来，再来，我应道。出门前，我把头朝房间一探，两张圆桌的上海人，吃得欢天喜地。

过了好长时间，我想着什么时候再去一趟春来茶馆。

不料，今春正月还没过去，一天，任老师又在朋友圈发了三张照片，一张是春来茶馆的门面，门关着，另两张是旧的，门口热气腾腾的样子。照片下面几行字：为春来茶馆老板祈福，入院第七天，希望苏北医院出奇迹，希望重症监护室给家属一个轻松，希望图二图三还能出现！我心生疑窦，忙问老师，春来茶馆老板怎么了？老师回我：早晨八点，昏迷倒地，据说前两天已有症状，以为是疲劳，没重视。过了几天，又一朋友发微信给我，春来茶馆的老板走了。我想这大都是心脑血管类的疾病吧，可是怎么就不能抽点时间去看看医生呢？一天忙到晚，一年忙到头，就是铁人，也吃不消啊。可是没有可是！

呜呼，老夏走了，他才六十岁。春来茶馆的门店还能再开吗？上海人再来高邮，还能吃到春来茶馆的包子和干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