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生长的艾草，原是野生的，母亲知道艾草用处很多，那一年，她挖几棵艾根栽在屋后的河坎上。种艾，似乎是一劳永逸的事，只栽种了一次，它就凭宿根繁衍，春风刮过，春雨下过，那地方就冒出一簇一簇的新芽，放出灰白的叶子，许是有种独特的味道，鸡鹅不食，猫狗不惹，一任它们风雨独自愁。

数着节气往前走，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未到芒种，端午节到了。在家乡，端午节的习俗很多，除了早上吃粽子，中午要吃“十二红”（如红苋菜等；十二，概数），门楣上要悬艾草等等。母亲也把端午节当作收艾的时间节点，这天早上，她拿着镰刀，往屋后去割艾。平时，家人并不留意它们的生长，也不施肥，也不松土，也不治虫，纯粹靠天长，不经意间，都长到大半人高了。母亲把所有的艾草都割下，足有一大捆。母亲说端午前后收艾最好，艾不老不嫩。艾草割了，留下灰白的茬儿，后来还从根部冒出芽儿，二茬儿长得慢，初冬了，还高不盈尺，母亲照例去割二刀。我们不知道艾草开不开花，结不结果。如开花，花是个啥样儿？结果，果实是个啥样儿？艾草放太阳里晒，父亲从中抽几枝长长的艾草，和事先在河坎中挖到的几枝剑叶菖蒲，用稻草捆扎，悬在门楣上，有了过节的仪式感；艾草、菖蒲的香味弥漫开来，有了过节的气氛。左邻右舍，有谁家需要的，拿几枝去应节。

艾草晒几个太阳，干了，母亲抹下艾叶，用方便袋包扎好，放进大柜里，还时不时拿出来曝晒，防止霉变。庄上有人家生孩子，找母亲问艾叶，母亲抓一大把，用报纸包好，递到来人手上。有人身上害疮，身上奇痒难耐，母亲知道了，拿些艾叶给人家，说是煎水洗，能止痒。

艾叶味苦，我喝过。我是虚寒体质，小时候经常因寒凉感冒，每每感冒，母亲就拿出她的灵丹妙药——艾叶煎水央我喝下。我怕苦，母亲抓一把红糖放艾水里，边搅边说，艾水带暖拔寒，生我们兄妹三人时，每个月子，都要喝几次红糖煎艾水。我知道母亲的用心，拒绝和退让便没了底气，只得咬住牙，端起碗，屏住气，咕嘟咕嘟地喝个碗底朝天。母亲说，好好好，拔了身上的寒气，好得快些。

父母去世后，那地方的艾草还在，淡白色的叶子，如人伸着的小手掌漾着春风，沐着春雨。它们长得挤挤挨挨，密不透风。每年端午节来临，妻子学母亲的样儿，拿着镰刀，将所有的艾草都割回家，放进太阳底下晒；我则学父亲的样儿，选几枝长而直的艾草，和找来的菖蒲扎束一起，戗在家堂匾额旁，敬起一炉香。

现在，少有人来我家问艾叶了。生孩子的母亲不再喝艾水，我和家人感冒，也不喝艾叶煎水了，偶尔身上痒，煎水洗浴，去湿气，消毒。不过，艾草在我家仍有大用处。我多年来的习惯是用艾水泡脚。将艾叶在锅里煮沸，文火烧五分钟，灌进保温瓶里，艾叶渣捞出，挤干汁水倒掉。泡脚时，放些冷水，兑些艾水，脚浸在艾水里，暖暖的，闻着冒出的热气，香香的，极舒服。

近年来，妻子的膝关节长了“骨刺”（退行性变化），她从医生那里学到艾灸法，除了买艾条，她还自做艾锥。拈起一撮碎艾叶，捏成艾锥，点燃后，烟熏膝关节，能缓解疼痛。每每三伏天，家里透出艾香，那是她在熏腿。

妻子还用艾叶给孙女揣过几个小枕头，孙女很喜欢，睡觉时，只要一挨枕头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