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已是母亲去世十周年了，就在清明节前夜，好久没有走进我梦里的母亲再次出现，与以往不同的是，母亲不但和我有言语交流，而且我还首次在梦中拥抱了她。事后，尽管我努力地回忆，但就是想不出母亲对我说了些什么。

母亲在世时，我曾有过两次难忘的拥抱她。一次是母亲在老家不慎摔断了大腿骨，我接到电话后，慌忙赶回去。一进房间，就看到母亲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我查看受伤情况时发现她摔断的骨头可能已经刺进了肌肉，那是刀割一样的巨痛，我心疼得直掉眼泪。为了把她移到车上送到医院，我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抱起母亲，感觉本就矮小的母亲比我想象的还要轻。第二次拥抱母亲，是在2012年农历八月十三，一个让我终生难忘的日子。母亲患食道癌前后四年，终因病情太重走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那段日子里，我们姊妹几个日夜轮流守在母亲的身边，一直到八月十三那天，家里的至亲都来到家中看望母亲。看着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的母亲，征得舅舅他们同意，我们含泪为她换上寿衣。看着母亲奄奄一息的样子，亲戚们赶忙在堂屋里搁起了铺。我强忍悲痛，又一次抱起了母亲。我知道这一抱母亲就将离我们远去，再也回不了她自己的房间。无声的泪水滴落在母亲紧闭双眼、毫无血色的脸上，又慢慢下滑，就像母亲的生命一样慢慢坠落。几个小时后，母亲安详地离开了我们。

母亲在我脑海里有许多难忘的记忆。

记得我五六岁的时候，大人们要“四夏”大忙，没有人看护我，母亲就把我带到生产队公场上，我们一帮孩子就在那儿玩耍打闹，一直等到母亲他们收工，拿着生产队集体分的夜餐：一碗米饭加上一瓷缸青菜猪头肉汤。母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把瓷缸里仅有的几块肉片夹到我的碗里，解了馋的我美美地睡着了。

十岁生日当天，我放学回到家里，母亲拿出一双高筒雨靴和一双格子的尼龙袜让我试穿，我激动得连鞋袜都穿不上。母亲笑眯眯地为我穿好后，非常满足地看着我。我大晴天穿着雨靴，一溜烟飞奔出去，跟小伙伴显摆去了。后来我才注意到，母亲自己没有一双像样的袜子，都是补了一层又一层。

后来我上了初中，学校离家有五六里路，中午要在学校食堂代伙。因为家里姊妹多，家境贫寒，拿不出代伙费，只能从家里带稻草去冲抵。母亲舍不得让我挑，每次都是她挑着一担稻草送到学校。母亲只有一米五几的个头，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换肩的频率越来越高，但为了不耽误我到校上课，她很少停下来休息。好不容易到达学校，母亲已经累得汗流浃背，可安顿好我后，她就又匆匆忙忙往回赶。站在学校操场边，看着身材矮小、步履有点踉跄的母亲，在夕阳的余晖下逐渐消逝在我的视线里，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

1981年，我考上高中，到了离家更远的送桥中学，每周六放学可以回家，周日下午返校。每次回家，母亲都会为喝了一周青菜汤的我加个餐。说加餐，其实就是杀只鸡或炖个蛋之类的。午饭时，母亲又忙着为我准备要带去学校的咸菜，有时不知她从哪儿弄到一点点肉丁或小鱼，放到咸菜缸里。当我还在美美地享受“大餐”时，母亲早就在厨房里草草吃过，去后庄一户家境较好的人家帮我筹措下一周的学习生活费用了。当我走出家门返校时，母亲就会把借来的几元钱塞在我的手心。每当此时，我都感到很心酸，哽咽着与母亲道别。

1983年，我参加高考，全校就我一个人幸运胜出，被江苏省人民警察学校扬州班录取。开学那天，我依依不舍地告别家人。一个多月的新鲜感过后，特别想家，更想母亲。母亲在家也特别挂念我，一个星期天上午，一生从未离开过老家的她居然拉着我妹妹来到扬州看我。我又惊又喜，兴冲冲地陪她们参观学校。吃过午饭后，就送她们赶最后一班回老家的班车。目送她们上车后，我站在路边，突然发现母亲在车上和别人争执了起来。我赶忙过去。原来从未坐过客车的母亲，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上方便看我，而另一个人拿着票要母亲让出属于他的位置，母亲就是不肯。我含泪跟那人打招呼，告诉他，我母亲从没有出过远门，不知道怎么乘车。那人也就没再强求，默默地坐到了其他位置上。

母亲虽然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但我总是感觉她还在什么地方看着我们。我也会时不时地打开手机相册，翻看她生前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偶尔还会打开她生病卧床时，妻子为她洗手擦脸的一段视频，但每一次我都只敢看一小会儿，我怕我难以抑制的泪水会吓着妻子。后来想想母亲离开我们时那么安详的面容，我知道她在另一个世界一定没有了病痛，一定在非常满意地注视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