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出生农家，热爱劳动，身体倍棒，家务全包。85岁之前几乎没见到他吃过药、打过针、挂过水。80岁还能骑自行车，后座上载着我的岳母，走街串巷，探友访亲。80多岁了，都是一个人去澡堂子洗澡，我们两个女婿、一个儿子要陪他去就浴，总是被他一口否决：我一个人洗澡怎么啦？我不会脱，还是不会穿？不需要你们跟我去！岳母说：毕竟是80外岁的人了，你不要逞能，让他们陪你去，我也放得心的。岳父辩解：没有陪浴的，人家浴室的老板又没有阻拦我！

前年，政府出台了“85岁以上老人免费就浴”的惠老新政。岳母闻之喜出望外，在第一时间将这一讯息打电话告知我们子女，并说，老年人就浴时，必须有家人陪浴，对陪浴的家人也免收浴资，都由政府买单。这次老头子就犟不起来了，没有家人陪浴，浴室是不会让他进去的。这样，“85岁以上老人免费就浴”的陪浴之责就稳稳地由我们在市区工作、生活的连襟二人扛起了。

有一家浴室，离岳父家不到500米。这家浴室环境清雅，水质优良，水温适宜，员工服务态度好。岳父就选定了这家作为固定就浴打卡地。

陪岳父就浴，我都视为当日的重要工作事项，置顶记在智能手机的记事簿上，唯恐遗忘。按照约定时间开车到达岳父家。汽车接送，既规避了步行的不安全因素，也不需要岳父一步一步地跑了。浴室的收银台前，岳父在那张社区印制的《85岁以上老年人就浴登记表》上签个字，就算履行简洁的就浴手续了。

在浴室的休息间、塘池浴间、喷淋间、蒸汽房等处，我们陪伴岳父左右，从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我们陪浴者的核心职责就是“守护就浴老人的安全”。老年人洗澡，让人担心的是滑倒、烫伤、晕池。老年人钙能流失，骨质疏松，一个小跟头都能导致骨折。所以，我们一步不离地紧盯着岳父，时不时地提醒他，注意脚下地面砖的湿滑，注意池子里面的水温是否过烫，注意在蒸浴房不要待得时间过长，注意先洗身体后洗头等等。有时因故离开岳父身边几分钟，也要拜托他身边的浴客帮忙照看片刻。岳父不喜欢浴后在休息间睡上一觉，也不喜欢在修脚师那里消费，一待身上的汗水风干，他就开始穿衣了。穿戴完毕，我将他安全送到家。

陪岳父就浴时，我常常近距离打量着他的身躯。岳父依旧面色红润，耳不聋、眼不花，其他浴客总赞羡地说，张老师的面相年龄只有70大几岁。他自己也不服老，逞强。但是，岳父弯曲的椎骨、皱褶的皮肤、下坠的肌肉、近几年老年疾病两次小手术留下的切痕等，无声地告诉我，岳父老了，真的老了。还有，这两年岳父走路的步幅明显减小，步速有些迟缓，步履也有些许蹒跚。岁月的风霜在年近九旬的岳父身上无情地刻上了渐渐变老的痕迹。

在接送岳父就浴的车子上，我偶尔从车内的后视镜里看着沉默讷言的岳父，内心感慨：暮年的岳父岳母，退休金足够他们日常生活开销，在经济和物质方面无需子女的帮助，他们二老需要的是陪伴、关怀、守望。其中，陪伴尤为重要——平日居家的陪聊、偶染小恙的陪护、节日假期的陪餐、名胜风景的陪游、麻将桌上的陪乐、澡堂子里的陪浴∙∙∙∙∙∙

孝老，就是要身体力行地陪伴；陪伴，是孝老最长情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