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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消失的村庄

2022-07-11 19:32:08    作者:□ 濮颖    来源:今日高邮

苏北平原的村庄大体都是一样的。一律的灰墙灰瓦,一样的茅舍篱笆,就连喇叭花都开着差不多的颜色,浅紫,粉蓝,缠绕着参差不齐的灌木丛,于是那一片有些晦暗的阴影里就有了几多动人的色彩。村里的树木很多,除了绿色还是绿色,只有洋槐,一到春天就开出一串串白色的花,开到花谢的日子里,村庄都是甜的。

我爷爷的祖屋在全村最东首的最高处,站在门前,可以看到好多人家低矮的屋檐。我最喜欢看雨后的那片白色的槐花零散地落在有些苍凉的灰瓦上。屋檐下滴着雨水,低矮的灰云倒映在河塘里,小小年纪竟也会莫名地生出一些伤感,或是叫做惆怅的情绪来。

村庄的夜晚也是美好的,尤其是有月亮的晚上。那时的月光与现在的月光不尽相同,白晃晃的近似于透明,甚至感觉耀眼,却又不似阳光般炽热。我最喜欢在月光下行走,从来不肯相信奶奶说“晒月亮”也会将皮肤晒黑。后来我真的就有了小麦一样的肤色,还零星地散落些褐色的斑点。尽管有人说过,这些斑点就像一泓清丽的水面上零星飘散着的几片浮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不同的景致,我还是会用遮瑕膏去掩盖,就像如今的村庄,总要用水泥混凝土将呼吸着自由空气的黑土地涂抹起来一样,生硬冰冷却总以为是一种很现代的时髦。

村庄在我离开后的几十年里,究竟是怎么变化的,我不曾知道。我只有在每年清明时节,跟随着家人去祖父母的坟头祭奠才回到老家。来来回回的两三个小时里,我只能在外围看一眼村庄的轮廓,以及那一片开在春风里的金灿灿的油菜花。印象中的村庄一年一年地缩小,就像经水的棉布,连颜色也愈发浅淡了。所幸的,那种曾经的味道与色彩还有几分印在村外的柳树与桃枝上,不曾褪去。

听说这些年村庄的很多树木都砍了。那些曾经茂盛的树木都因为村庄的凋敝不再枝繁叶茂,所以被当做生火的材料。我只觉可惜。奶奶说,人是屋的胆,树是人的魂。人走了,屋破了,树就要砍了,否则生阴气。但是,我终于还是见到村西的那株高大的桂花树了。这让我感到欣喜,也有点兴奋。因为在我心里,这是全村唯一一株最具浪漫色彩的树木,也是我弟弟小时候说书的地方。至今都清晰地记得,五岁的弟弟在这棵高大的桂花树下给一群猴孩子讲《杨家将》与《岳飞传》,像模像样。我爷爷则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眯着眼睛,张大嘴巴,满脸含笑,远远地看着他的孙儿。我则喜欢我爷爷给我讲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后来只要有圆月的晚上,我总会躲在门前老槐树的枝桠缝里看月亮。看月亮里的黑影,那是吴刚要砍的桂花树。看月亮边上的云朵,那是嫦娥舒展的衣袖。看零散的星星,那是嫦娥飞天时散落的佩环。后羿既然能够射下九个太阳,为什么就射不下一个月亮?他难道就忍心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永远住在那个寂寞寒宫?这个想法存于我的心中,一直不能释怀。都说桂花的香气是荤的,我却喜欢那种荤厚浓郁的香气。秋风一吹,村庄就因桂花的香味滋养出欢喜的气息。桂花不似槐花,村里人是擅于用来做吃食的。一律是洗净晾干用白糖腌制,到了冬至或是过年,就会用它与荤油搅拌在一起做馅,裹在糯米粉里搓成大圆子。这在当时的村庄,就是至高无上的美味。这是全村人味觉的入口,它刺激并熨帖着男女老少因为食物的匮乏而倍觉敏感的胃。孩子们经常在这棵桂花树下游戏,无非就是推推搡搡,拉拉扯扯。桂英就在这棵桂花树下嬉闹时用一柄豁亮的灰叉刺破我弟弟的右腿,然后吓得躲在村南头的牛棚里好几天不敢回家。我不知道桂英是不是生在桂花盛开的季节,但她是在桂花开的时候嫁到了江南。跟村里很多姐妹一样,都在异乡站稳了脚跟,生养了儿女。他们的儿女已经彻底与这个村庄切割,成了地地道道的,操着一口纯粹流利的江南方言的城市人。这座村庄留给他们的,除了原始、落后与贫穷,就是母亲电话那一头夹杂着土气的乡音。

村庄确实是小了很多,河流,树木,房屋,道路,桥梁,还有炊烟。在我的记忆里,村庄是热闹的。村民、五谷与六畜滋养了村庄的灵魂,村庄因此才有了匀畅的呼吸与跳动的脉搏。每当夕阳西下,家家户户烟囱里的炊烟掺合着青草的气息就会飘散开来。这幅图画一般的场景总是让童年的我从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也让幼小的我深深感受到烟火与人家才是最妥的贴合。这种情结一直滋养着我,直到现在,我依旧执着于“不生烟火何谓人家”的信念。而这场景总能让我想起小年夜的“送灶”。我觉得这大约是村庄所有祭祀活动里最贴近生活的一种,以至于我至今还记得这个仪式的过程,包括“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祝祷。可是,当村庄不再有炊烟、灶台的时候,村民们心中的灶王爷又会落在什么地方?就像村庄周围的蔬菜瓜果大棚,不需要见到阳光雨露,也不需要经历四季的轮回?工业化生产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片,将漫长复杂的过程切割,也切断了我们的思想和村庄的灵魂。我总是贪恋自然生长的菜蔬,就像当年村庄上的菜园,除了一圈篱笆,没有任何的掩盖,跟我的村庄一样,经历风霜雨露,四季更迭。月白风清的夜晚,满垄的菜蔬和古老的村庄一起在月光下休眠。农人不知道什么是岁月静好,只知道晓梦香甜。

最近的一次回村庄当然还是今年的清明节。跟以往没有什么两样。车子开过村西头那座石板桥,便停在一处相对空旷的地方。前些年每次祭扫完毕,我们都会随父母到村里走走看看。这几年不再进村。村里早没有了年轻人,大多人家都搬去了新庄台上,留下几处破壁残垣和一群不想离开抑或无法离开的老人。唯有过年时,破旧的门栊上悬贴的鲜红的门笺才显出一点生机,但到底还是破落荒凉得不见烟火。听人说,我祖父母的坟要迁了,要迁移到几里外的公墓去。随着一起迁移的还有这座村庄的活人,他们要搬到新庄台上去,过一种全新的城市化的生活。这里要开辟一条宽阔的马路,还要挖一条深邃的大河。眼前的这座村庄很快就要消失了。如果说让我们依旧感觉村庄的存在,就是炊烟与坟墓——炊烟是活人的入口,坟墓则是村庄最后的坚守——如今的村庄已然没有了炊烟,可终究还有那片矗立的坟墓存在,它们在风霜雨雪中寂寞了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那是留给后人回归的理由。以至于不让后人忘却。可如今,最后的入口也将不复存在,我们将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忘记这里,忘记我们不该、不敢、不能忘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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