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知道我爱吃老家的咸鸭蛋，每年春上来广州带孙子前，她都要腌上二三十只。待到出发当天，将腌好的咸鸭蛋一只只用小塑料袋扎好，码进泡沫箱中打包。码咸鸭蛋也是有讲究的，要一层一层地码，每码完一层，都要撒上晒干的木屑，而且每层鸭蛋之间，还不能挨得太紧，要多留些空隙，好让木屑漏进来，起到缓冲的作用。

现在农村散养的鸭子少了，要想买到正宗的“野”鸭蛋，得四处打听，买多了还要提前预订，很是紧俏。母亲说，今年她是骑电动车跑了好几个村子才买到的。往年常买的那家，老两口子搬去了城里带孙女，不再养鸭了，其他家要不就是用饲料喂养大的鸭子，鸭蛋味道不正，要不就是将鸭蛋留给自家小孩吃，说什么也不会卖。最后找的那家，是经朋友的亲戚介绍的，母亲说很靠谱，养鸭的是个老头，他每天撑着小船，穿梭在乡间河道里放鸭，一放就是几十只，鸭子吃的都是河里的小鱼、小虾这些活物，有时老头也会挖些蚯蚓给鸭子吃。老头卖的鸭蛋价格虽然贵点，但味道正，常年供不应求。

说到咸鸭蛋的味道，各地产的咸鸭蛋确实差别很大。高邮著名作家、美食家汪曾祺老先生就对高邮的咸鸭蛋有过这样的评价，“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油多尤为别处所不及。”我深表赞同，吃过很多地方的咸鸭蛋，总觉得不如老家高邮的好。不过我认为咸鸭蛋的味道也跟鸭蛋的腌制工艺与鸭子的喂养方式密切相关。比如同样是高邮麻鸭产的蛋，用盐水浸泡腌制的，就不如用黄泥、草木灰和盐水和在一起打成泥浆腌制的好，泥腌的鸭蛋蛋白更嫩，蛋黄的蟹黄味更浓，出油也更多。还有饲料喂养的也远不如吃鱼虾长大的鸭子产的鸭蛋好。

咸鸭蛋的吃法也颇有讲究。一般分两种吃法。一种是坐席的吃法。用刀将带壳的咸鸭蛋竖着切开，像切西瓜一样，切成四瓣或八瓣不等，不过下刀要快，否则就会切碎蛋壳，或者坏了蛋黄形状，影响观感与口感。最后将切好的蛋摆成花瓣的形状，再浇上少许镇江香醋，便可上桌了。一种是在家的吃法。先轻轻地将咸鸭蛋空头上方的蛋壳敲碎，再小心翼翼地沿着空头边缘将碎蛋壳剥去，直至行成一个圆整的小洞。一筷子插进小洞里，红油就吱的一声冒出来，要是用力过猛，红油还会喷得到处都是。这种吃法只需用筷子一点一点地掏，吃完还能保留完整蛋壳的外形。记得我小时候父亲就拿吃剩的蛋壳捉弄过我，他用手握住蛋壳的一半，完整的部分对着我，有洞口的部分藏在手心，喊我来吃。我兴冲冲地接过蛋，正准备敲，突然发现重量不对，蛋头还有洞口，发现被耍的我气得将蛋壳摔到了地上，还用脚踩了几下。

当然，咸鸭蛋要与白粥搭配着吃才最好。鸭蛋偏凉，一般吃咸鸭蛋都在夏天。小时候，傍晚太阳快落山了，村里很多人家都会将自家的长条小桌抬到院子中间，在小桌四周摆放几张小板凳，正好一人一张，然后将煮好的白粥和咸鸭蛋分别端上小桌，再在腌缸里抓些萝卜干出来。小孩子倒不怎么关注白粥和萝卜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碗里盛着的几只咸鸭蛋，要抢先一步挑出最大的来，或者挑青色的，更漂亮，像个宝石。那个年代晚餐就是喝粥，没什么其它吃的，不过睡觉早，倒不觉得夜里饿。白粥清淡，但粘而不厚，可以温润味蕾，恰好将咸鸭蛋蛋白的鲜嫩和蛋黄的浓香最大程度地释放出来。忙了一天的家人，围坐在自家院里的小桌旁，慢慢喝粥，细细掏蛋，聊着家常，感受着晚风习习，树叶沙沙，既安静又惬意。

有时母亲带来的咸鸭蛋全吃完了，我还会偷偷在网上下单，买些在家拌粥吃，过个嘴瘾。但总觉得买的那些不是太咸，就是油少不够香，总缺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