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菜，她必先问孙子想吃什么，才上街去。跑遍了城区大大小小的菜场，摊主没有不认识她的，连偏僻些的农副产品集散地她也摸遍了。买菜时，再三问，精挑细选，中意才罢。野生鱼虾，放养的鸡鸭，本地种植的新鲜蔬菜果瓜，味道、营养好，价钱虽贵，她也舍得掏钱。煎炒烹炸，烟熏火燎，每道菜都是孙子的最爱。孙子吃得津津有味，她眼睛笑成了月牙！孙子长身体、学习正需要营养，她保障供给！

天气变脸，她给孙子增减衣服，从没有误过事，像电台报时一样精准，别的家长都跟着她做。孙子还没放学，她就在巷头脖子伸得老长老长；孙子远在八丈，她弯腰张开双臂，把他揽进怀里，乖乖长乖乖短地问个没完。孙子一放下书包，她就哄他赶紧做作业。孙子做作业，她守在一旁，目光炯炯。

她在补偿儿子。儿子小时候，她忙于生计，顾着赚钱，少过问他，给钱他随便去玩。儿子拿了钱打游戏，玩得不着边，找都没地方，还误了学习。她性子暴，逮住一顿揍，说不打不成器。儿子打而不服，桀骜不驯，还养成了许多不良习性。儿子现在没有像样的工作，依靠娘老子生活。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只能寄希望于孙子，弥补自己的缺憾。

一应的家务她扛着，做饭，洗衣，抹桌子拖地，几乎包揽了。而且她要轻手轻脚，不敢高声。儿子玩电脑游戏到深夜，大白天正上觉瘾，怕吵醒了他，会搡门发脾气。儿媳陪着儿子刷微信抖音，也要补觉。怪只能怪儿子。

任劳任怨并不见情。她把饭菜端上桌，在儿子儿媳房门口三请四邀，他们却像贵客。他们嫌她做的菜看上去没食欲，吃起来没胃口，勉强尝几口，丢下筷子，叫外卖或者干脆去外面吃。在儿子儿媳眼里，家不过是酒店，爱吃不吃，外卖、酒店才是家。她和老头子把剩饭剩菜上顿吃到下顿，从冰箱里端出来，再放回冰箱里。

儿子还常常夜不归宿，跟一帮酒肉朋友玩通宵。夜深人静，她睁着眼睛，谛听窗外，等着儿子。儿子回了，她悬着的心才放下，打着呵欠起来摸摸锁，关好门。儿子常常门关不严，甚至干脆不关，大爷惯了。

出人出力还要出钱，一应开支自掏腰包，带薪上岗。她扳着指头计划一家子的开销。本来，她老两口的退休工资够花了，可是加上儿子一家三口子，就用一个钱怕一个钱了。柴米油盐，人情往来，病呀痛的，钱不够用。儿子用钱手一伸，好像她是开银行的。儿媳借孩子跟她要钱，给孩子买营养品，上校外辅导班，去游乐园，都要她买单，名正言顺——对她却吝啬笑脸，更没尊过她一声妈！为了下一代，她捏鼻子咬牙，掏钱包！为了这个家，她打肿脸充胖子——怕儿媳儿子闹别扭。她背地里跟儿子诉苦，前世少你们的，这辈子来还债。你要是争气，老娘就不会吃瘪了。儿子却反问，我为什么成这样？我还要问你们呢！钱不要用，你孙子随他去。句句扎心！

她把婆婆当妈妈，煮烂饭，菜熟透——老太太装了假牙；菜还要多放点盐，老太太口味重；还给老太太碗里夹投口的菜。下雨天她关照婆婆小心路滑，寒冷天给老太太添衣服。逢年过节她牵着老太太逛卖场买新衣，穿衣镜里的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老太太夸她，新娘子别的都好，就是把儿子儿媳惯坏了。儿子年纪轻轻的，不叫他出去挣钱养家，还好吃好喝地恭维着；儿媳不洗衣服不叠被罢了，黑黢黢的梳妆台也要你来擦，贵太太似的，哪有这样当婆婆的！她对婆婆摇摇头苦笑，时代不同了！

她只有老公喊得动，帮着择菜洗菜，淘米做饭，洗碗抹桌子扫地，刮风下雨抢收衣服。老公有时也抱怨她，怎么不叫你儿子儿媳？偏偏放不下我？养不教父之过，你早干啥了？问得他无言以对！她待他不薄，儿孙吃剩的饭菜，她不由分说推到他碗里，儿子不穿的衣服，优先给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崭呢！

他体谅她的不易。四代同堂，家务繁重，事事都要打她手上过，每分钱都要掂量着花，疲于应付，心力交瘁，累了烦了难免拿他出出气。老祖宗婆婆说不得，亏欠过的儿子怨不得，儿媳自然也怪不得，有话外面还讲不得，免得被人笑，她得有多海的量！她还失眠健忘烦躁有高血压，要多强的自控力？他不疼她谁疼她？她心里有他，听他打电话，看他的微信，查他的微信钱包，甚至旁敲侧击，敲木鱼。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信缘分，认命！

他还原谅她的不近人情，一人理，总有理，讲不得理。他也生过闷气，忍不住发作，但是到外面跑几圈，替她想想，气就消了。幼年她受富农外公的牵连，成了富农羔子，遭人歧视，低人一等；那年中考，丢了准考证，回头找耽误了考试，只考了个高中，与父母期望她的中专无缘。父母没给升学，而要她务农，她终身遗憾；转户口找工作不顺，结婚后与婆婆姑子有矛盾……凡此种种都郁积在她心头，想不通，化不开，过不去，只有体谅她。除了他还指望谁呢！何况他一较真，她会使小性子，全家停摆乱套，他不能不委曲求全！夫妻之道只要包容，没有对错输赢。在外人眼里，他们可是一对好夫妻。

他们欣慰的是，孙子不像他老子，乖巧，懂事，喊得动，爱学习，还讲礼貌，有爱心。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孙子是他们眼前的绚丽彩虹！他们再憋屈也无怨，再苦涩也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