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10 18:57:56 作者:□ 陈绍祥 来源:今日高邮
我十六岁那年腊月,第一次跟母亲下荡剐草。我家人口多,每年开春后,母亲都会为烧草的事发愁。父亲当村干部,时常不见踪影。家中针头线脑、柴米油盐、人情往来,全靠母亲操心。母亲虽不识字,但过日子会精打细算。她托人在邻县的刘沟村租了两亩多荒草地,打算剐回来后,长芦苇抽出来编成芦苇箔卖本钱,稍短一点的芦苇编菜园箔,剩下的作烧草。
去草荡有十多里水路,出发前一天晚上,母亲磨好剐草刀,打好草葽,借来船桨,特意提醒我,“明天去得早,晚上早点睡。”第二天凌晨,启明星还挂在空中,母亲便催我起床了,“快起床吃早饭,早去早回。”揩去船板上的浓霜,立好棹桩,套好船桨,太阳刚露头,木船离开了码头。
我棹头桨,母亲棹二桨,随着桨柄的起伏,河面上泛起一个个水窝,薄冰裂成碎片翻卷着钻进远处的冰面下,船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太阳站上树头时,一大片草荡出现在眼前。晨光中,满载芦苇的大船像一艘艘战舰整装待发,待运的柴草堆像一个个蒙古包静卧在草滩上,还未割的大片芦苇在晨风中翻卷着金色的波浪,灰白色的芦穗捉迷藏似的在芦苇叶中时隐时现。
又行了一段水路,租的草滩到了,母亲登滩缴了租金,看清了用芦苇打结的界址,准备动手剐草。她从船舱里拿出虽笨重但保暖护脚的木桶鞋让我穿,“用草把子塞紧,走两步试试。”她的双手开裂得像树皮,却掏出自已舍不得戴的棉手套让我戴,“剐草伤手,你手皮嫩,快戴上!”转过身拿起刀给我作示范,“两脚分开,刀放平,边剐边卷。”午饭时,母亲挖出有余温的饭团放进我碗里,她自己吃盆边缘冰冷的米饭。两亩多地荒草很快剐完了,扛草时,母亲只允许我一次扛两捆,她自已用长草葽一箍,每次扛四梱。那时,我觉得母亲处处为我着想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想想,母亲是将爱融入了日常的每一个细节之中,是最真诚最无私的爱。
太阳只有树顶高时,开始装船。我传草,母亲堆,短的压进几个舱里,出舱后堆长的,从船头到船尾堆了四层,满满一船草。“你用短篙管住船头,我用长篙撑。”母亲边说边拔了船桩,篙子一点,船离开了滩边。
草荡河较浅,船速不比棹桨慢。太阳完全落尽时,起风了,西北风吹着哨子,越刮越猛,船速明显慢了下来。出了草荡河,水深河宽,我手中的短篙已探不到底,妈妈手中的长篙只露出三四尺长,船像上了年纪的老人颤巍巍地向前移。我正聚神观察着前方,船身猛地颤抖了一下后,慢慢向下风漂去。我探出头吃惊地问,“妈妈,船怎么了?”“篙子陷进淤泥了,没拔出来,快将短篙递给我。”我想抽出压在草顶上的船桨帮助控制漂移的船,母亲大声制止我,“不要动,再晃,船会翻。”夜色中,只见母亲用短篙猛划了十几下,船像变魔法似的定住了,母亲转过身又划了十多下,渐渐接近斜立在水中的长篙,伸手猛地一拔,长篙拔出来了,短篙又回到我手中,“天冷,倚着草,看好船头。”船又艰难地前行了。
夜色更浓了,天上的星星多了起来。又行了一段,风渐渐小了,河面开始结冰,寒气逼人。我披着妈妈的棉袄仍冻得瑟瑟发抖,牙床不争气地上下打架,戴着手套的指尖针剌般疼痛。想到母亲只穿一件棉背心在撑船,我忙准备将披在身上的棉袄递过去,“妈,太冷了,你快将棉袄穿上。”说话时我连打了几个寒颤。“我不冷,身上还冒汗哩。不要分神,管好船头。”母亲继续撑船,船头挤压薄冰,发出“嚓嚓嚓”的响声。
又过了一道桥,离家不远了。父亲领着姐妹们带着马灯来接我们了,邻居们不放心也找来了。停稳船,邻居们一起帮忙运草,一船草很快搬完了。妈妈撑船的长篙是我拖回家的,哪里还是一根竹篙,分明是一根超长的冰棍。寒风刺骨的晚上,母亲用冰篙子撑了七八里水路,这是多么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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