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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 爷

2023-02-02 18:41:21    作者:□ 陈仁存    来源:今日高邮

巧爷邵国山十八岁前跟着父亲做香火。高邮东大街窑巷口的“邵香火”是很有名的香火。传说中,邵香火在高邮湖上被湖匪追杀时,竟能在水面上“嚓嚓”地行走。这不知是哪一辈的邵香火?到了巧爷的父亲邵寿昌这位邵香火,矮胖、眼睑浮肿,看上去了无一点仙风道骨,用的是油腻发亮的宝剑和朝笏板,只摆忏的时候在大锣大鼓声中,把铙钹“嚓嚓”地抛上天又接住,让看的人有些眼花缭乱。他有一条唱高腔的好嗓子,自拉自唱《瓦车篷》《莲花庵》这些苦情戏,也唱《魏征斩老龙》《唐王游地府》的七字锣:“风来报春光,造酒杜康,子牙八十遇文王,君请渔翁来赴会。花放鸾鹰啼,石崇妲姬,伯牙结拜钟子期,召请樵夫来赴会。”咚咚呛,咚咚呛。家谱会、观音会、火星会、盂兰盆会上唱词,有教化,有传说故事。他一口咬断公鸡的脖子,血滴在酒碗里,然后遍洒到地上,吓得大姑娘、小媳妇乱往人怀里钻。

巧爷本可以让“邵香火”的门楣光耀一回,他从小就能吹火、劈叉、倒立、站刀、拿顶,唱念做打、耍把戏功夫扎实。后因为香火戏被当作迷信活动而取缔,他成为了踏二轮车的。这一年他娶了窑巷口卖菜的胡大八子的妹妹胡小九子。胡小九子是白肉商店拿刀把子的,长得膀大腰圆,丰乳肥臀。她一年给他生一个儿子,四年就生了四个,被组织上动员到十六联医院结扎。可能是因为肚子里脂肪太厚,“养儿肠”没有抠干净,过了三四个月又怀孕,生了个小姑娘,这是他们夫妻俩正想要的。胡小九子皮实,不在乎再吃一刀。

当年踏二轮车载客,从东泰山庙到一沟四毛钱、二沟六毛、三垛八毛,车好、人好、天气好,一个月能挣上百把二百块,足够养活一大家子,但恼人的就是车子坏了,找不到零配件,到五金公司买外大皮、内胎都要上计划。邵国山自制风箱、炉子、铁砧,自行车的钢圈炸裂了,他把铜板化开牢牢地“焊”接上去。他从土产公司仓库买来旧大皮,把麻槽子深能用的一段一段剪下来,拿绱鞋的带钩槽的锥子一锥子一锥子地缝接起来,把没有用的慢慢溶化开做衬里,再拿锤子敲妥帖,中市口修鞋的高大头的火补就是跟他学的。他的“巧爷”名号就是这样被人喊出去的。 起先只是他的那些个同行的弟兄们,老李的车今天吃重大杠断了,老王的车今天跟树一撞叉头断了,推到巧爷家来,巧爷说:“别着急,先喝酒。”巧爷桌上有酒,锅里有红烧肉或者烧大肠。到巧爷家来喝酒都是拿碗喝。哪少得了胡小九子上阵?她跟来人的酒碗碰得叮当响。跟窑巷口的女人喝酒是要等着钻桌肚的。喝过酒,胡小九子拉风箱,“呼啦呼啦”,火苗子一闪一闪地在炉子里猛地窜上来,映红了巧爷家的半个院子。等两块铜板烧软化了,巧爷就用夹钳搛出来,死劲按在断裂的地方,“刺啦刺啦”地冒一阵烟,再用锤子“颠”几下子。东大街上常有来看闲的人,说巧爷比唱香火还会变戏法。

“好了,推回去吧。”“我明早上请你上赵家厨房吃茶。”“好的,我带酒,把老朱、老王也喊上。”“把弟媳一快带上。”“我到哪里不是把她拽在裤带子上走呀。”胡小九子说:“谁稀罕你这个臭香火。”“你闻闻我身上有哪一处臭?我哪还像牛鬼蛇神?唱词早忘光了。”“嘻嘻。”

二轮车和三轮车被组织上合并,成立二三轮车社,直属城镇领导,性质小集体。老朱当兵出身,做了二三轮车社的组长。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巧爷在窑巷口头上开个修车门市部,还给他介绍来两个帮手,买了电焊机、翘杠、台虎钳,既对内又对外,照顾岁数大的老王在这里负责收钱、记账。老王文化不高,当这个“会计”只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他把收的钱全都归老朱保管。老朱的手一贯就是只老虎爪子,他是地道的肚皮是账本,口袋是钱笼。人们发现老朱像陡发其财一样,衣着光鲜,吃酒打牌,还养相好的,滑石巷、大淖河边都有。小集体也能分配到零件计划了,老朱却用来开后门。巧爷和几位同伙都不干了。他们在张观桥旁边的石坡上搭个铁皮棚子修车,装备更齐全,从自行车、三轮车小修、大修,到汽车轮胎火补、充气,大淖河上船上人家的锚链焊接,大伙忙起来的时候就在巧爷家搭伙,有酒有肉。夏天就大裤头子干活、喝酒。暑天无君子。

这时候政策上已经开始允许人们干个体了。老朱和城镇的几个干部还是出于本能的妒忌,琢磨怎么给巧爷弄岔头官司。巧爷做过香火,常有渔船上的、弄大船的来找他画菩萨、画耿七公像(耿七公,高邮湖上的保护神,有“耿庙神灯”一景),挡灾降福,信则灵。他一年画下来能弄不少活便钱。终于有一天,巧爷被突如其来的几个联防队员抓进城北公安派出所。在派出所里,巧爷说:“我画菩萨,犯多大法呀?一没有反党,二没有反社会主义。”派出所苗所长吁了片刻,两个小时以后就放他回家了,此时的东大街上已是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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