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26 20:25:24 作者:□ 汪 泰 来源:今日高邮
立夏过去几天,生产队派木船上城装运水泥。四个人,我算一个,随农民兄弟一起去了。我去,公私两便,第一晚可以在家睡觉,还能去浴室洗个澡。
下午出发,船到高邮城,歇在北城门口的护城河河湾边,停好船,大家上岸,过石桥,向南逛。逛街,就是边走边看边说边笑。不觉到了中市口,再由中市口往回走,又到中山路与通湖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十字路口的东南角是一家国营旅社——高邮旅社,路口西南角是高邮照相馆,照相馆的大橱窗里,放着大幅照片,大家朝里看看,有人说:“这多好看哪,什么时候也来照张相就好了。”有人说:“照相?要做几个大工才够照张相啊?不照不照。”“照个,不然,那句话的时候,家里可有照片挂?”大家说说笑笑,不觉一阵香味顺风传来,原来是西北角上一家面馆的香味。这家面馆旁边是理发店,再向北是百花书场,再北是人民剧场,农民喜欢说成“人民大剧场”,就像把人民医院说成“人民大医院”一样,喜欢在中间加个“大”字,以示跟乡间的小医院小会场的不同。面馆飘出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有人说:“才吃过晚饭,倒又饿了。”我们在行船中,就在船上烧晚饭了,黄泥锅腔,上面顿口大铁锅,烧一大锅粥。边行船,边喝粥,拉纤的,看船的,轮着换,船到城边,晚饭也吃过了。可是,这无法抗拒的面馆飘出的香味,把大家的肚子又弄饿了。大家咂摸着嘴,喉结上下翻滚。我身上还有点碎粮票和零钱,就说:“请你们吃碗面,尝尝高邮城里的面。”他们还要客气,我拉他们进店,光面一碗一角二分钱二两粮票,牛肉面二角钱二两粮票,我说:“来四碗牛肉面。”八两粮票八角钱。四山泓碗面上来,面上几片卤牛肉,喷香,诱人。四个人把碗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今晚开了洋荤,让你破费了。”我忙说:“难得难得。”他们上船睡觉,我赶忙回家。
第二天大早上船,农民兄弟正在吃早饭粥,看到我说:“昨晚上的面,多香啊!”我说:“下次上城再吃。”赶往水泥销售的地方,谁知货太紧俏,要等几天才能排到队。好说歹说,没用。总不能坐在城上等吧,先回去再说。就走,又有点不甘心,有人说,上街转转,下晚再走。于是议定,吃过中饭,睡一觉,到街上转转,看看能带些什么东西回家。乡下什么都缺,也买不到,电灯泡,二碗(不大不小的饭碗,一扎十个),火柴,洋碱(农民把肥皂说成洋碱)等,碰碰运气,看能买到什么。我先回家,乐得在家休息大半天。
下午又到城门口泊船处,大家做返程准备,“一点风不得,要苦了两条腿了。”“顺水,空船,不怕。”两人拉纤,两人在船上,倒班换。
五月,初夏天气,太阳还未热辣,人在岸边拉纤,船在水上行走,河坎边的麻菜籽荚已发黄,纤绳一碰,细小的麻菜籽便会落地,明年的春天,河坎里又将是片片金黄。澄子河北岸是邮兴公路,靠在公路北的是东西流向的灌溉渠,渠水是引下来的大运河水,水沿渠流向东去,深入到里下河广褒的农田。渠北大片麦田,麦穗已饱浆开始发黄,丰收在即的田景是美好的,农民心里充满了丰收的期望。虽然没装到货,大家的心情也是愉悦舒爽的。迎面吹来缕缕南风,东南方的天上泛起了阵阵乌云,天低云暗。春夏天,孩儿脸,该不会闹天了?拉纤的人说:“不好!我们把雨等来了,快走快走。”
紧赶慢赶,才到二沟,离家还有二十多里水路,稀疏的雨点已打在人脸上了。眼见头上的云层越来越暗,风也大了许多。拉纤的不觉又加快了脚步,可是脚下再快,也快不过天变得快。风也大了,雨点也大了,还没走出公路边那稀疏的一长溜的二沟乡的房子,脚下的纤路就看不清了,只能全靠撑船前行。怎么办?大家无奈,只得停下避会儿雨再说。看看天,一时像是好不了。忽然,响起了雷声,大家心慌了,赶快上岸,找人家借宿,明早再说。于是,赶紧停好船,几个人站在河坎边,用力把船往坎边上拉一点,停好船,把船舱里的稻草捆成两捆,夹在腋下,夹好被子、草席、毛巾等杂物,上岸敲一人家门。晚上没事做,人家已早早关了门,听着敲门忙问:“哪个?”我们答:“对不起啊,下雨了,船不能走了,难为你家,让我们住一宿,可好啊?”乡下人家好说话,开了门,见我们四个,说:“只能在堂屋打地铺了。”“好的,好的,当然打地铺了。”我们好生欢喜。二人进屋,搬物件,放稻草,铺草席,安顿安乐处;另二人返船,黄泥锅腔得搬上岸,那可是烧煮用的家伙,也是生产队的公物,锅碗不会淋坏,留在船上。
外面的风雨声大起来了,有人说:“幸亏没装上水泥,不然就全泡汤了。”又有人说:“不可能的,如装到水泥,早就回到家了,哪还会再逛街睡觉?”想想也是的。我们请主人家进房休息,大家用毛巾抹去汗水雨水,抺净头发,安坐片刻,睡觉。在乡下虽艰苦,可还有安静的住处,干净的床铺。睡地铺,钻穰草窝,还是头一遭。没有什么好迟疑犹豫的,进被窝躺下。草席,是农家床上铺垫的用品,夏天用凉席(竹篾编织的),其它时候都是垫草席,冬天再冷,还是草席,但农家的被子大,被子尽可能多地包裹了身体,肌肤与席子的直接接触并不多。城里人,其它三季,床上一般是铺床单的,夏天多是铺的草席。躺在草席上,盖着农民兄弟的被子,闻着生疏的气味,说不出是汗味还是什么味,还真是不太习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我心底有着某种抵触。我算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总不能不睡觉吧,上城了,我回家睡,他们不就是这样蜷睡在船舱里的吗?听着旁边已出来的鼾声,我排除杂念,心里定了神,不多久,就到苏州了。这一夜,睡得还好,蚊子也没有出来叨扰。
第二天,公鸡刚叫,四人早早爬了起来,叠好被,捆好稻草放到人家灶台旁,主人家已起床出了房间,我们再三表示感谢:“稻草放到你家锅上,一点谢意。”“天下农民是一家,没事的,有机会再来玩。”“好的,好的,以后有机会再来。”
雨过天晴,上船,赶路。
多少年了,雨夜借宿的记忆,在心里拂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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