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05 20:49:18 作者:□ 卞荣中 来源:今日高邮
院墙外边的蔷薇花已经完成了第一波轰轰烈烈的绽放,红的、粉的和黄的,很是悦目。次第赓续的花蕾也已在绿叶间点缀着,让人心生期待。我担心这几天出门,花儿缺少了雨水的浸润,回家时看不见花蕾的长大,便将家里的钥匙交与屋后的邻居,诚嘱他务必按时浇花,而后便携着太太,驱车踏上了早已约定的行程。
将近五百公里外的黄山是我此行的目的地。军校毕业四十年了,“九队一班”的十位同学,自疫情肆虐时,便在班级群里“开会”:人生已过一甲子,是时候可以经常聚聚了。家住黄山的任耕同学尤其主动,未经全班战友表决,便作出了黄山聚会三天的行程及食宿安排,让谁也无法拒绝。
自此,微信群像是注入了兴奋剂,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提建议,谈想法,定时间,报行程。话题最集中的,是为任耕同学的悉心安排点赞!景点的确定,他精心筛选,并给了我们许多的“注释”;一日三餐,当然是徽菜主打,臭鳜鱼和毛豆腐已赫然在列;尤其是对入住民宿的安排,更是让我们乐开了花:因为大家都赞成夫妇同行,涉及单人床、双人床的分配问题,任耕便在群里发问:谁家的喜欢抱着睡,谁家的愿意分开睡?这个话题有点“隐私”,但谁都没有回避,各种回答以及对各种答复的反应,在群里尽现无遗。这让我想起了上学时大家经常涉猎的一个话题:谈恋爱。那时候我们常常强制性地互窥家信,以此判断谁是否进入了恋爱季节。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其他同学便主动当起参谋,热闹得直到毕业。漫漫四十年,当年那些人,现在竟然形成了“分与合”的习惯。
忽一日,南昌的建军私聊我,要我写幅字给他。我当然应允。而后不知何故,任耕在群里直接大呼:副班长请给每人准备一幅字,否则别来黄山!我欣然接受了这种“要挟”。学校三年,分发到班上的报纸,无一例外会在第二天躺到我掀起铺盖的床板上,任由我用毛笔把它们涂抹得面目全非。四十年了,也该向战友们汇报一下,更何况有四位同学四十年来从未见面,权当行个见面礼以表心意,不亦快哉!此前从群聊中大家都已经知道,穿着军装退休的万山同学,已经将自己新近出版、计划在聚会时赠送给我们的新书邮寄到了黄山,我对大家示以书法当也不显形单影只了。
我是提前一天从家里出发的。尽管那天下着雨,我仍有些按捺不住。不过,独自驾车连续走完五百公里的路程,我是头一回。为安全计,我和太太商量,决定在芜湖停留一晚。第二天临近中午,贴心的导航极其准确地将我引导到了任耕给我们的报到地:一座外表看上去涂满了沧桑的旧式建筑物前。我其实是可以直接去办理入住手续的,但还是矫情地拨通了任耕的电话,我想在进门前给他一个拥抱。不巧的是,他和先头到达的伟琦去高铁站接站从滁州过来的周平夫妇去了,我这点小心思落了空。
民宿是一个典型的徽派“回”字形建筑,二层。天井是透空的,四面都是房间,由内廊连通。廊道的顶部及护栏皆为木构,形制和色彩说不上古典,但也难说是现代,大约是后期改造的缘故吧。我和太太的房间在二楼,名字叫“白兔”。这是任耕特意给我安排的,因为全班只我一个属兔,年龄最小。电子房卡刚把我们刷进房间,我和太太便齐声惊呼:不丑不丑!房间很阔大,呈古今兼具之风格。各种功能区之间的空间非常充足,陈设及用品雅洁素朴,仿佛为我太太这种“老古板”专门打造的。正在我欲向细微处欣赏之时,就听见走廊上传来了声音:哪谁?卞荣中吗?我立即听出来,这是一个近四十年没有听见过的声音。我闪身出了房间,却见回廊的对角有一个人正向我这边翘首。那是春生。我兴奋地冲过去,他也快步迎了过来。在回廊的另一只角上,我们抱在了一起,很紧。没有经历过军营生活的人,一定会感觉夸张。
抢着问候,抢着感慨。彼此的交流有些急促而零乱。我打量着春生,春生的脸基本维持了四十年前的样子,身材也没有明显的变化,这可能和他在部队院校当了一辈子的教授有关。他是从博导的职位上退下来的,正军级待遇。三十七年前,我差一点和他同时调往他现在的院校任职,因我的犹豫未果。我对春生说:如果我们是一辈子的同事,不知道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春生大笑:是你瞧不起我们徐州,怪谁呢!春生话音刚落,建军上楼来了。我条件反射似的想抽烟。我问春生,抽不?春生说,抽过,早戒了。建军是抽烟的,我递给他一支,建军伸手来接,我看见建军的手较几年前我在扬州接待他时颤抖得更厉害了。我刚想询问些什么,任耕、伟琦和个子不高却梳了个大背头的周平嚷嚷着来了。
我的目光先是更多地落在了伟琦的身上。整整四十年,他在浙江,我在江苏,虽不算遥远,却始终未曾见过。上学时,伟琦是我们班上个子最小的一个,也是最不善言词的人。偶尔发声,未及开口却先红了脸。我特别喜欢他那软化了的浙江口音,不像国南那样浓重(任耕后来跟我们解释:国南因为前一天“阳了”,且高烧不退,未能成行。这是我们此次黄山之行的最大遗憾:差一对!)。在我心中,伟琦更像是一个需要我来呵护的小弟弟。眼前的他仿佛忽略了岁月的洗磨,依旧是用缓慢的语速操着难以扭转的“浙普”,依旧适时泛起淡淡的脸红,依旧是说一句话便用眼神温柔地盯着你看一会。不过,伟琦的两鬓还是多了几根白发,眼角也射出了几道鱼尾。相较于伟琦,任耕和周平倒显得有些沧桑。四十年的风雨好像落在了任耕一个人的脸上,若非肤色偏白,梯田一样的褶子还不知会闹出怎样的景象。任耕的下门牙也强烈地漏着风,一如从前的大嗓门,不时吐出半句让我们难以辨认的话语。我对任耕说:“你应该看一下牙科。”任耕笑答:“要花钱的。”逗得我们捧腹。几年前我去滁州时见过周平,那时他的小腹不像今天这样向前顶着,下腰也是直挺的。不过几年,周平满满一副大叔的样子,真的给了我一些伤感。后来听说,周平是累的。生活给了他太多的负担,他用他的肩膀竭力地扛着,不让自己倒下。所以,曾经笔直的身体抵不住有些弯曲了。我从周平的眼神里也读出了疲惫。总是被动地开口交流,更让我心生酸楚。
班长从杭州开车过来,理应更早到达,却要“拖”到下午四点多钟,这让先期到达的我们“十分不满”!一面“谴责”着,一面设计着晚上整酒的方案,以泄“共愤”。任耕到底是组织者,不停地为班长打招呼,说是区队长与他同行,约了下午出发,班长哪能不服从呢!倒是应该批评克明,从合肥过来也不远,却非要赖到下午。“这家伙该整!”这是任耕的意思。
身为“处级”公安的克明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有些暗暗吃惊。他的腰带像是挂在自己的腹部,步伐是那么的缓慢无力。克明大我三岁,理应未失雄风,更何况他还牵着两只狗,像是硬生生制造出一道另类的风景。不过,想想四十年前,克明大抵也是这个样子,只是,一切散漫的言行中,总会不失力量的支撑,是对得起那身军绿色的。还有就是,四十年前,克明和我们永远不会想到需要狗的陪伴。
四十年来,我和班长见面的机会最多,而每次皆为偶然。让我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是:每当我看见班长那精神抖擞的样子时,总能在一瞬间将情绪切换到那青葱岁月。班长有着看似谦逊、骨子里却十分刚毅的性格,且一直不曾改变,直到省会城市计生委副主任的任上,也不想“丢掉”自己而再谋升迁。我有一位地方上的同事曾经见过班长。我问她,我们班长怎么样?她看着眼前身材高大魁伟的男人,笑对我说:“长得真干净!”她的一句话,开辟了我评价别人的新思维。在随后进行的晚宴上,我向区队长和全班同学讲了“长得真干净”的故事——对不起班长,让你多喝了几杯!
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任耕才从机场接来万山夫妇。我们都留了一杯的酒量,想和这位正军级的京官互致敬意。任耕在车上说,要么先在住宿的地方放下行李吧。万山说不不不,先去饭店。一件深红色的休闲西装裹着万山风一样飘进了酒气浓浓、情意浓浓的餐厅。万山一面打着招呼,一面麻利地脱了衣服,一面端起酒杯,不停地敬酒和被敬,一面又在急切地解释:我已经几年不喝酒了,今天这酒,我一定要喝!
这是一波新的高潮。区队长激动得双面飞红,而我们,一个个像是贴上了笑的面具。职位、金钱、权力、身份,在这一刻已羞于出场,统统让位于四十年前,那批着一身绿色的热血青年。夜已经很深。闪烁的霓虹,早已为入夜的城市打上了虚伪的漂亮密码。我心里想,这帮小老头不能再闹腾了,吵醒了熟睡的黄山,我们就要迎接明天的太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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