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20 19:08:55 作者:□ 金实秋 来源:今日高邮
汪曾祺与居里安是在美国相识的。汪曾祺1987年9月应安格尔、聂华苓之邀,参加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活动,居里安得知这一信息,赶到波士顿与他见了面,并进行了交谈。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彼此都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汪曾祺在给夫人施松卿的信中高兴地“汇报”了这件事。他写道:
在波士顿遇到法国的一位Annie女士。此人即从法国由朱德熙的一位亲戚介绍,翻译我小说的人。她(和她的丈夫)本已购好到另一地方(我记不往外国地名)的飞机票,听说我来波士顿,特別延迟了行期。Annie会说中文,甚能达意。她很欣赏《受戒》《晚饭花》,很想翻译。我说《受戒》很难翻,她说“可以翻”。她想把《受戒》《晚饭花》及另一组小说(好像是《小说三篇》)作为一本。我说太薄了。她说“可以”。法国小说都不太厚。Annie很可爱。一个外国人能欣赏我的作品,说“很美”,我很感谢她。她为我推迟了行期,可惜我们只谈了半个钟点还不到。Annie很漂亮。我说我们不在法国,不在中国相见,而在美国相见,真是“有缘”。
这位居里安是一位著名的汉学家,法国国家科研中心近代现代中国研究研究员,对中国当代文学尤为关注。她翻译过陆文夫、韩少功、李锐的小说,评价过苏童、余华的作品,与张炜、史铁生、何士光、潘年英等作家亦有交谊,但最喜欢的作家是汪曾祺。
有一年11月20日下午,在一艘长江游轮上,她接受了腾讯文化记者的采访。面对记者的提问,她侃侃而谈,直言相告。
居里安告诉记者,她第一个翻译的中国作家就是汪曾祺。她说:“我特别喜欢他小说中的文化氛围。他描写1980年代的眼光,使用了1940年代的民间文化资料,给我很多启发。”“我非常喜欢他的审美态度。他恢复了一些传统,让1980年代的读者发现几十年前中国社会、文化的丰富性。”“他的语言朴实、深刻,很简洁、很美,让人感动。”面对长江风光,居里安赞叹地说:“汪曾祺也画画。今天我坐在船上,真的感觉是在看一幅打开的中国卷轴山水画。汪曾祺的文学也像画一样,即视性很强。他擅长写短篇,在很短的篇幅中虚实结合。法国的一些知识分子很喜欢他。”
她在论及汪曾祺的作品时深刻地指出:汪曾祺“最早尝试文学语言的非权力化,最早致力于文化的而不是政治的命题”。这两个“最早”,別具慧眼,颇见卓识,可谓是“最早”阐发了汪曾祺小说的时代特质和历史价值。这两个“最早”,正是汪曾祺对新时期小说创作的重大贡献。为此,文学评论界普遍认为,居里安是对汪曾祺理解最深的汉学家。
汪曾祺对在美国与居里安的“有缘”印象甚深,他曾在1988年写的《自报家门》和1991年写的《我的家乡》中都提到了那次见面,并反复提到居里安对他作品中“充满了水的感觉”的评论的赞许。
汪曾祺说:法国安妮·居里安女士打算翻译我的小说。她从波士顿要到另一个城市去,已经订好了飞机票。听说我要到波士顿,特意把机票退了,好跟我见一面。她谈了对我的小说的印象,谈得很聪明。有一点是別的评论家没有提过,我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的。她说我很多小说里都有水,《大淖记事》是这样。《受戒》写水虽不多,但充满了水的感觉。我想了想,真是这样。(《自报家门》)
在《我的家乡》中,汪曾祺在文中一开头就从居里安说起——
“法国人安妮·居里安女士听说我要到波士顿,特意退了机票,推迟了行期,希望和我见一面。她翻译过我的几篇小说。我们谈了约一个小时,她问了我一些问题。其中一个是,为什么我的小说里总有水?即使没有写到水,也有水的感觉。这个问题我以前没有意识到过。”
汪曾祺再三说起居里安关于“水意”的论述,这殊为少见。正如他的公子汪朗所言,“爸爸对于评论他的文章,一向都不是很在意,认为能够搔到痒处的不多。知道有写他的文章,他也会拿过来翻翻,一般看完就拉倒,好话坏话都不太往心里去,除非真能说出点道道来。”居里安对他小说的品评,显然是说出“道道”了。
汪曾祺与居里安在美国第一次见面后,还有过几次接触。1988年9月,《北京文学》在北京海运昌召开了“汪曾祺作品研讨会”,居里安也应邀出席了研讨会。她撰写的《笔下浸透了诗意——沈从文的〈边城〉和汪曾祺的〈大淖记事〉》,被收入了《汪曾祺作品研讨会专辑》。1989年1月,居里安翻译的法文版《岁寒三友》出版,该书收入了汪曾祺的三篇小说:《受戒》《大淖记事》和《岁寒三友》。居里安给汪曾祺寄了样书。1994年6月,汪曾祺与居里安进行了座谈,参加座谈的还有李锐。1996年7月,居里安致信汪曾祺,并给汪先生寄去了“出版授权书”,希望汪老同意在法国出版他的小说集。同时,向汪老简要说明了此书为何拖至两年未能出版的原因。此信的译本原件放大后,被置放于高邮汪曾祺纪念馆中,引起了广大观众尤其是大中学生们的好奇与关注。
据汪曾祺妹婿金家渝说,汪先生告诉过他,居里安曾提议在高邮湖畔建一个像美国爱荷华国际写作中心那样的场所,就以汪老命名,每年邀请一些作家住在这里,进行写作、交流;她来出资(聂华苓也向汪老说过),但汪老都拒绝了。
1994年6月14日,汪先生应请到江苏省戏剧学校讲学,我拿了刚出版不久的《汪曾祺文集》(陆建华主编,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年9月版)请他题词,也许是又想起了高邮、想起了居里安,他略一沉吟,提笔在小说卷的扉页上写了七个字:
文中半是家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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