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21 18:00:41 作者:□ 陆忠场 来源:今日高邮
1945年秋,在昆明北郊的中国建设中学附近的山坡上,层林初染,满山深绿中带着淡淡的锈红,唯有丛丛松柏、遍地胡萝卜依然翠绿如故。松柏、山花、胡萝卜缨子等香气混在一起,秋风推着清香弥漫着天空、包裹着一切,偶尔听到野果跌落的声音。夕阳下站着一位女孩,个子略高,身材苗条,皮肤似玉,如瀑的黑发乖巧而调皮地披过双肩,明亮、温柔、深情的眼睛,似思似笑地望着远方。她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握着带有缨子的胡萝卜,不时嘎吱嘎吱地咬着。美女、白马(施松卿捡得战时走失的白马,临时收养后还给军方)、远近的小山,披着淡淡秋光、暖暖金色,好一幅昆明近郊秋色图。汪曾祺被美得愣住了,他不认识似地,呆呆地、细细地打量着,打量着这位愈加秀美可爱的校友、同事——施松卿。施松卿这一站、一牵、一咬,让汪曾祺欣赏、钟爱一生。
施松卿从西南联大西语系毕业后,来到由同学周大奎等筹办的中国建设中学任教。尽管带有会遇到其他同学、校友的心理准备,但是怎么也想不到,早就心仪的汪曾祺也在这里任教。校友加同事,这就是修得的缘分。缘分随岁月加深,汪曾祺和施松卿明确了恋爱关系,这两位年轻教师有着太多的共同点、相似处,恋爱之神飞来了,老天想挡也挡不住啊。
迷恋文学。汪曾祺读的是中文系,文采了得,多次受到沈从文、闻一多、杨振声、王力等教授的赞赏。他还是文学社团冬青社、文聚社的活跃人物,大学二年级就在校园杂志和昆明的主要报刊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等。施松卿也喜欢文学,在香港圣保罗女子学院读高中时,获得过香港国文比赛的第一名。早在20世纪40年代,施松卿曾在《大公报》文艺副刊发表过文笔清丽的作品。(汪朗、汪明、汪朝:《老头儿汪曾祺》第268页)晚年的施松卿在接受采访时说:“我当时爱看曾祺写的小说,譬如《小学校的钟声》和一些作品。小说写得很好,我很崇拜他。他的小说体现了他的人格。”(张国华:《我的老师汪曾祺》,民主与建设出版社,第45页)
爱好戏曲。汪曾祺在联大利用业余时间,唱京剧、昆曲,演话剧、学吹笛子,还擅长给演员化妆,闻一多先生曾经对汪曾祺的演技大加赞赏。施松卿本来就是美人胚子,眉目清秀,腰身纤细,慧悟过人,能歌善舞,不仅是戏迷还会演戏,早在女校读高中时,她扮演过《雷雨》中的周萍。汪、施相逢相处,共同语言多多,灵魂碰撞,自然容易“入戏”。
都有医学家景。汪曾祺的祖父、父亲都是医生,尤其擅长眼科。在马来西亚,施松卿的父亲施成灿一边于药店当学徒,一边读夜校,经过几年努力考上了“医士”,后来成为当地著名侨领(其女儿施松卿,在联大因肺结核难以跟上课程,由物理系转入生物系,以便继承父业,往西药发展。又因病情加重,休学一年后转往西语系)。当地人为了感谢这位侨领的贡献,集资为其制作二两重的纯金纪念章。在汪曾祺被打成右派远在内蒙古时,施松卿为几个孩子下放置办行装,不得已变卖了这一传家宝。
同是受“五四”精神洗礼的知识新人。他俩都受有良好家庭教育,接受“五四”精神、联大校风和多种文明的洗礼,经过战乱四年的求知、贫困、文化活动、跑警报等大学生活,已经较为成熟、皮实了。骨子里都有文人清醒、清高的气质,重精神、轻物质,重情感、轻世俗,在挖野菜、煸炒专啃松柏叶子的昆虫果腹的条件下,交流教学心得,一起看电影、逛山路,彼此增进了理解和体贴,困苦多一寸,甜蜜增一尺。晚年的施松卿在子女们面前得意地说,你们的爸在早期的小说《牙疼》《落魄》中,写到我。不仅如此,在施松卿回福建的日子里,汪曾祺还在散文《“膝行的人”引》中,倾心表达对她的思念。在公开发表的小说、散文中,惦记着自己的恋人,普天之下只有施松卿才懂的最动人的公开的情书,这当然会在她的心底激起幸福的涟漪。1947年夏,他俩在上海明确定婚,汪曾祺的父亲特地赶到,计划给未来的儿媳妇置办些金银首饰。施松卿说,挺贵的,我不要。郞才女貌、女才男貌,你恩我爱、你侬我侬。1949年春,汪曾祺和施松卿在北京结婚了,没有排场的婚礼,他俩来到北海公园附近的面馆,吃了一顿“恩爱绵长”的面条,一对新人真诚地投入北京、投入新生活的怀抱。
志趣相投,琴瑟和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婚后的生活,春夏秋冬,酸甜苦辣。每当汪曾祺顺境而有作为的时候,施松卿与夫君共品成果、共享欢乐;每当汪曾祺遭遇逆境而被斗被挂被外派时,施松卿除了做好自己繁重的工作之外,总是分担汪曾祺的不幸,挑起持家育子的重担。在汪曾祺被错划为右派,外放张家口时,施松卿拉扯着三个孩子,备尝艰辛,苦苦支撑。作为右派家属的她,偷偷买了一只羊,雇人喂养,悄悄地给孩子喝上新鲜的羊奶,以利度过难关,增加营养就读,这在北京知识女性中可能是极少见的。文革期间,施松卿还为此做了“斗私批修”的检查。在改革开放的好时代,汪曾祺的文学创作也进入丰收期,施松卿成了他最称职的“秘书”,整理文稿、寄书、寄信、寄稿子、取稿费,在汪曾祺去美国访问前,细心为他翻译成英文版的演讲稿等等。为了工作、家庭和汪曾祺,施松卿过早地满头白发。难怪铁凝由衷赞叹,施老真美,真像英国女王伊丽莎白。在施松卿病重卧床的日子里,她有时清醒有时迷糊。汪曾祺在书房写作,只要听到“曾祺——”,立即放下笔,颠颠地前往照看、服侍。有一次施松卿忽然说“曾祺,我爱你”,汪曾祺一脸惊异,眼圈发红。
1993年元宵节,汪曾祺73岁生日,他自撰寿联并书:“往事回思如细雨,旧书重读似春潮。”(徐强:《汪曾祺年谱》第357页)汪曾祺对萝卜情有独钟、心心念念,他单独写了散文《萝卜》(笔者注:主写红萝卜);在《昆明的果品》中,特地专写胡萝卜。《胡萝卜》一文的开头:“联大的女同学吃胡萝卜成风。这是因为女同学也穷,而且馋。”最后的结尾写道:“她们常常一把一把地买来吃。一把有十多根。她们一边谈着克列斯丁·罗赛蒂的诗,布朗底的小说,一边咯吱咯吱地咬胡萝卜。”(汪曾祺:《昆明的果品》,北京《汪曾祺全集》第4卷、第273页)汪曾祺在回忆如雨的往事,书写昆明胡萝卜的时候,眼前肯定时常浮现施松卿咬胡萝卜的形象和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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