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12 18:44:03 作者:□ 周荣池 来源:今日高邮
刘春龙先生写渔事由来已久,且已写出了自己的气象。我所在的高邮,与他的兴化比邻而居。过去,有很长一段时间两地共属一座城池,所以风物、时俗甚至人对水土的体味也相像。我几次写到渔事的时候都照搬了他的一些资料。对此他总宽容地一笑——之所以用他的原文,是我明白他对渔事的准确把握和深情态度是可以作为样本的。他的手里有一张网,网罗着里下河关于鱼的事实和情绪。这是写实的技术,也产生写意的境界,虚实相生中构建起一个丰赡的世界。
渔事首先着眼在“渔具”。具,便是具体和具象,是实物的形式和实用的办法。对于“具”的追寻让刘春龙的书写细致、生动而精确,甚至有一种科学精神。鱼虾在水里是模糊的,渔民需要准确而明白的方法让其“水落石出”。写渔事首先要做大量的调查和研究,要用脚步去丈量里下河的水土,用手去触摸现实的器物,用耳眼去感受渔具上的智慧和情绪。里下河人认为“捕鱼摸虾”的人聪明,这种聪明首先基于诚挚和勤奋。在技术不断精巧的形势下,踏实的功夫显得难能可贵。人们更多地依赖检索手段去了解知识,许多未能被关注和录入的信息有可能被忽略甚至丢失。在《故乡渔事》156篇文章中,许多题目就显得古旧而陌生。莫要说今天的孩子,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经历过现场的人们也难以全部识辨:篦篈、打簖、闸箔、鱼槽、钓筒、鸣榔等等,这些渔具的名字和用法,就像一篇篇古文的标题,个中内容可能连作为事主的里下河人也已经无从得知。对于这些名字与内容的爬梳,是一件需要诚心和耐心的事。还不仅仅是某种知识性的问题,渗入渔具的来源、制作、用途、用法,甚至修补的办法,几乎成为一门实实在在的学科,而并非某种模糊的文化定义。这种“及物”的写作像里下河的泥土一样扎实而细致。在写意和抒情之外,我们看到了一个写作者如博物家一样的找寻与研究。他甚至比渔民自身更全面细致地了解一件渔具。如果不是因为作为书写对象,一些渔具的来龙去脉可能无以被归纳。它只能在人的手上或者嘴里,更可能随着人的老去而面临消失。所以刘春龙的写作是一种完备而精密的技术,是具象而及物的,是言之有物的。它首先能给读者据实而精致的知识和方法的供给,比如《分合的妙处·泥泥网》:
单个的泥泥网大约长1.2米,高0.8米,深1.5米,整体呈袋状。上纲是一根竹竿,鱼叉管粗细;下纲缀有一只只铁脚子,元宝形的;上下纲之间用两根吊筋连接;竹竿下面设置倒须,垂有0.2米宽的囊网,鱼入网游进其中,也就很难逃脱。
我们在刘春龙基于渔业技术和艺术手法的书写中,看到了一种明确的精神。这是植根于里下河水土的守拙精神。渔民手上和目光里有一种尖聪,这是因为生活而“逼”出来的巧妙。骨子里渔民心里又藏守着某种“拙劲”,这是种古老而迷人的气息。很显然这种气息也生长到了刘春龙的文字里,一字一句、一笔一划、一字一板,就像是一张渔网,密布匀称细密的网眼,不会有半点纰漏。如果破了也不着急,一梭子一梭子补起,就像细致的文字安慰生活一复如初。这种大巧若拙的劲头体现一个写作者的精神气质。从《乡村捕钓散记》到《故乡渔事》,他不仅仅是一个歌唱者,更是一以贯之做好寻找、记录和讲述。就像一个渔民在古老的河水里寻找鱼情,然后不紧不慢地收获、售卖或者留下小鱼虾“治大国如烹小鲜”般“河水煮河鱼”,一切都是那么稚拙而诚挚。你看他在《猜想的验证·推虾网》所写:
这次经历过后,有天得空了,我还真到大纵湖边的渔村做了一次采访。原来虾网是这样制作的:先买一块麻布网片,做成长长的袋状;再取柔性好的柳树或桑树枝条,弯成半圆形,固定在米把长的横木上;接着将网袋与之相连;最后用一根两三米长的木棍或竹竿做柄,一头嵌入横木正中,与网口垂直。如此虾网就做成了。不过,还要补充两点,一是网口要拉上几根栅栏样的细绳,以防作业时水草进入;二是网袋上方要留三分之一的豁口,以便进网的水草顺流退出。
拙是一种自然的品质,守拙则可能成为一种风骨。从刘春龙的文字来看,他对渔业文化的梳理和书写是不计名利而虔诚执着的。许多渔事本身已经消失,即便依然流传的器具和方法,也面临着与现代渔业的某种对抗。这又像传统文学与流行语境之间关系的某种隐喻。新的技术和表达并非完全是敌意的,然而我们迷人的传统的流失,与渔技一样是一种被实证有效的生活方法被忘却了。这种方法笨拙到不在意炫技,而是某种简朴的获得。里下河人说捕鱼,有一个很有趣的词汇:取鱼。取,是一种对自然的敬畏,是依靠与共生。我们的文学也应该更多地选择一种“取”的办法,让生活本身去修饰文字,可能会与传统更靠近一点。渔事和文风是有某种牵连的,醉心书写乡村渔事的刘春龙谙熟其中的道理,也得到了切实而丰富的回报。
有了水土一般扎实的表达力和精神力,刘春龙的文字自然而然地生成一种独特意境。这种意境既是基于渔业文化的独特文化资源,也是基于个体生命感悟与经历的交融所出。一切让源于生活的材料和情绪超拔于事实本身,试读这样一些句子:
春夜的湖水还有些冷,可他顾不得了,因为罩里的动静告诉他,那鱼罩着了,满心的欢喜,也就驱散了湖水的凉意。儿子抓着罩沿,趴在罩上,也想提鱼,但够不着。(《悄然的干预·罩鱼》)
写作者心里是有冷暖的。渔事对人们起于温饱,也是一种抒情。基于饱暖的诗情更让人觉得可感,这是一种不及物的及物,是用实物在鼓荡着一种虚情。就好像是渔网上兜起的水,瞬间落空到虚无的河流里去,又分明在网上有残留的水珠折射出迷人的光辉。刘春龙当然也在意抒情与修辞,他以一颗赤子之心打理事实和文字——比如这些文章的标题都又提炼出哲学意味的前缀,个中有无比的诗意和深情。
我自认在地理环境和精神世界里,是想攀附刘春龙先生作为同乡和同行的。我们共知里下河的水土里藏着许多有趣的办法和心绪。他的书写对于里下河这片土地是长情的,而对于所有人的文学而言,《故乡渔事》必然是长效的。这不仅是一个人的渔事,更是一种好的风气和办法,值得我们好好去学习和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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