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记忆中，清明前后正是乡村青黄不接的时节，家家户户米缸日渐露底，菜园里的瓜果蔬菜还未长成，如果中午能吃到一碗白米饭，再以一两样小菜佐餐，简直就是一件让我和弟弟乐得蹦起来的事了。而我的母亲——一个身材瘦小但做事麻利的农村妇女，却能用最简单的食材和最朴素的做法，隔三差五地让我和弟弟吃到属于那个年代的美味午餐——白米饭、炖螺蛳、神仙汤。

饭锅头上炖螺蛳，算是母亲最拿手的一道家常菜了。螺蛳是母亲下地干活时顺便从沟渠、河滩上摸来的。我们小时候，水源无污染，可以直接用双手捧起饮用，生活在水中的螺蛳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材了。母亲利用田间小憩的时间，用自备的剪刀咔嚓咔嚓地剪去螺蛳的尾巴尖子，再将剪好的螺蛳塞进一头扎紧的护袖里。上午放工的时候，她常常比别人多带一样东西回家——一只鼓鼓囊囊的护袖。

一回到家，母亲就连忙招呼父亲一起张罗午饭，因为她最舍不得让她两个年幼的儿子忍饥挨饿，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我们爱吃的午餐。母亲动作娴熟地淘米入锅，放好水，盖上锅盖，父亲则蜷坐在锅膛门口的矮凳子上烧起火来。母亲开始制作“饭锅头上炖螺蛳”了，只见她把搪瓷洗脸盆搁在锅沿上，提起护袖的一头，抖一抖，一个个肥硕的青壳螺蛳便哗啦啦地落在脸盆里。她先用水瓢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入脸盆里，接着用双手反复搓洗着螺蛳，再用铁丝篮子滤去杂质，最后用清水过两遍，螺蛳就被清洗得亮堂堂的了。母亲又将洗净的螺蛳倒进一只搪瓷盆子里，撒入粗盐、葱花，倒进少许香油，再从一只密封着的瓦罐里挖出一勺自制的黄豆酱，右手一甩，粘在勺子里的黄豆酱就被甩进搪瓷盆子里了。为了让各种作料与螺蛳充分融合，母亲用筷子反复搅拌，站在锅灶前的我都闻到了一股诱人的复合香味，竟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母亲打开锅盖，这时锅里的米汤冒起了细微的泡泡，米粒也开始微微膨胀起来，正是放置搪瓷盆子的好时机，她熟练地把装入螺蛳和各种作料的搪瓷盆子搁在饭锅头上，盖上锅盖，还在锅盖的四周围上抹布，我就想象着搪瓷盆子里的螺蛳正在一点点被炖熟的情景。趁着这个当儿，母亲又开始制作汤食——大斗碗里神仙汤。她拿来三个大蒜头，用菜刀拦腰切开，放在菜板上，再用菜刀使劲一拍，“啪”的一声响，蒜皮炸开，蒜头碎裂。只见母亲用双手的大拇指与食指熟练地搓捏着，一会儿工夫就将蒜粒从蒜皮里分离开来，并放在菜板上切成碎末，用菜刀一铲，再用左手食指一刮，洁白如玉的蒜泥就落入大斗碗中。母亲又麻利地往碗里倒入香油、酱油、胡椒粉这三种作料。恰在这时，汤罐里的水也烧开了，水蒸气顶得盖子快乐地跃动起来。母亲迅速地打开汤罐盖子，用水舀子舀上三勺开水冲入大斗碗里，并用小锅盖将大斗碗盖起来焖一焖，好让大斗碗里的神仙汤酝酿出鲜美的味道来。锅房里弥漫着饭香、螺蛳肉香、酱香、蒜泥香，我和弟弟本来就饿瘪了的肚子似乎被这满屋的香味引诱得更瘪了。

又过了几分钟——我感觉已等了好长时间，母亲终于说：“吃饭了!”只见她揭去围在锅盖四周的抹布，打开锅盖，取出饭锅头上的搪瓷盆子，用筷子搅拌几下后端上饭桌，又转身盛饭去了。父亲也从锅膛门前的矮凳子上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草屑，走了出来，将装满神仙汤的大斗碗端到饭桌上。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我和弟弟迫不及待地享用起这一顿就地取材、一气呵成的午餐。搪瓷盆里的螺蛳在粗盐、葱花、黄豆酱、香油以及少许溢进搪瓷盆里的米汤的共同作用下，经高温炖制，既保留了螺蛳的原味，又提升了螺蛳的鲜美。用大拇指和食指配合着捏起一只，放在双唇之间，猛地吮吸一下，螺蛳肉被吸入嘴巴里的一刹那，各种味道便在嘴巴里蔓延开来，刺激着味蕾，忍不住吸了一只又一只。直至搪瓷盆里的螺蛳被全部吸光，我和弟弟才把注意力转移到盆子里的红汤上。我们把红汤浇在米饭上，用筷子拌一拌，三扒两噎，一碗米饭就这么滑溜溜地进入肚子里。吃完了米饭，我们再来喝上大半碗神仙汤。这神仙汤不咸不淡，味道鲜美，没放鸡精赛似鸡汤，不见片肉胜过肉香，叫它神仙汤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小时候总以为母亲精力充沛，干起活来不知疲倦，其实她一直在透支着自己的健康撑起我们的家。母亲在她56岁那年寒冬，终因积劳成疾，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离开了我们。母亲在农忙季节为我们赶做应急午餐的身影，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好想念母亲在那艰苦的年代里为我们做的白米饭、炖螺蛳、神仙汤，因为长大后的我终于明白，这饭碗里藏着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