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9 17:49:21 作者:□ 俞传安 来源:今日高邮
梅雨季节,连日阴雨,三垛古镇上那些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房子,不是东家大屋漏雨,就是西家厢屋滴水。盼到出梅,刚进小伏,二街上的邻居就开始张罗着找瓦匠收拾屋面,换瓦拿“漏子”。三伏天是拾屋的繁忙季,镇上的瓦匠们就像二合营食品厂刚出炉的三垛大方酥一样走时,连说话的声音也是脆嘣蹦的:这两三天忙得很,要个把礼拜才轮到你家呐。
二街上的瓦匠俞济宏手艺好,找他的人多,工钱自然比别的瓦匠贵些。儿时记忆中家里祖屋的几次拾屋,父亲都是请住在三街北头的金瓦匠来拿“漏子”。金瓦匠四十出头,在家排行老二,老婆叫小粉子,小粉子与母亲曾经一起在光明蔬菜队种过蔬菜,后来离开疏菜队回家帮金瓦匠做起小工。记得是三年级暑假,我跟着父亲去三街上请金瓦匠拾屋,小粉子阿姨热情得很,满口答应父亲:俞大哥放心,我让老二先到你家去。这时刚收工回来的金瓦匠满脸笑容,一边接过父亲递上的香烟,一边嘱咐父亲准备多少斤石灰和纸脚、多少米油毡等材料。临走前父亲与金瓦匠约好农历六月十三来拾屋。
六月十三,父母亲六点不到就起床忙碌起来,父亲赶去日杂店让老板送来石灰和纸脚,母亲一边烧早饭一边催我们早点去买早茶。我与二哥还在洗漱,二街上传来瓦匠用的翻斗车发出的“吱咔”声,不一会儿,就听到大门外小粉子在叫母亲:德英姐姐,车子就放在门口二街上啦。我家祖屋沿二街朝南分前后两进,两侧是东西厢屋,中央是长方形的院落,前屋的堂屋开门就是二街街道。母亲从东厢屋里出来招呼小粉子时,金瓦匠已经扛着梯子穿过前屋的堂屋来到院子里。等父亲从日杂店回来,金瓦匠已上屋检查完屋面,站在屋顶上喊父亲:老俞啊,屋脊上有两三处“漏子”,要换望砖、挂瓦条和小瓦呢。
父母亲招呼金瓦匠下屋来先吃早茶,金瓦匠说不急不急,站在屋顶吩咐小粉子递给他瓦刀、长板条和扫帚等工具。这时小粉子快人快语,告诉母亲:我家老二天麻麻亮就起床了,吃了碗开水烫饭,我做的火烧饼不吃,就等着到你家吃早茶呢。母亲笑着说:应该的,到老姐姐家帮忙拾屋还愁没有早晚茶吃。
说起早晚茶,又叫腰顿子,是家乡手艺人两餐之间的加餐。我和二哥最乐意做的事情就是跑腿去买早晚茶。二哥被父亲唤去帮忙拎水给小粉子搅拌石灰浆,然后拆分纸脚放进石灰浆里。母亲塞给我个淘米箩,催我赶紧去买早茶。早茶是在秦麻子烧饼摊定做的插酥烧饼。我手捧淘米箩,闻着刚出炉的烧饼芝麻香,一溜烟直往家跑,如遇见邻居家的玩伴,那股炫耀的滋味比吃上甜烧饼还要甘甜,心里得意得不得了。晚茶则是去二桥口的二合营食品厂门市部买洋馒头,下午三点就得去排队,不一会儿食品厂的工人准时拖着板车过来,老远就看到板车上塑料筐里白胖胖的馒头冒着热气,馒头上面盖着淡淡的“喜”字红章。跑腿的好处自然是少不了我们哥俩每人上午一个烧饼、下午一只洋馒头。
金瓦匠拾屋手脚麻利,先是沿瓦行揭下破瓦,换上望砖,摆好挂瓦木条,摊上石灰浆,依次排上底瓦,然后扣上盖瓦。等把屋顶的“漏子”全拿了,金瓦匠才开始整理屋面,只见他一边右手拿长木条轻拍瓦面,一边左手飞快地推挤瓦片,转眼间一条条笔直的瓦行如黑色的琴键般排列在整个屋面上。接着金瓦匠为大屋与厢屋之间流淌雨水用的“天沟”更换新的油毡,油毡两侧要压在底瓦下,再把厚厚的石灰浆均匀地涂在接头两侧,一支烟工夫四五米长的半圆形“天沟”便大功告成了,这样一来雨水就会沿着光溜溜的油毡飞流直下而毫无遮拦,下暴雨时“天沟”会如水龙般喷出一条白色的水柱。最后金瓦匠站在屋檐梯子上拆下破损的瓦当,如果一时没找到合适的瓦当,他就手持瓦刀用厚石灰浆精心制作石灰瓦头,一个个青灰色的瓦头形如虎头,奕奕有神。三伏天,太阳炙烤着大地,火热的阳光直射屋顶,抬头远远望去,蓝天白云衬托着金瓦匠忙碌的身影,只见他古铜色的脸庞沁出密集的汗珠,折射着太阳的光芒。
吃晚茶的时候,是拾屋一天最热闹的时刻。浑身灰土的金瓦匠下了屋顶,父亲忙着递香烟,母亲忙着递毛巾,二哥帮忙端茶水拿馒头。谁知金瓦匠来不及拍去身上的尘土,先是像变魔术般缓缓地从身后取出什么东西来,然后是眨眼的工夫,飞快地递给二哥一把弹弓,递给我两块大清铜钱。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这些可是以前我们哥俩贪玩淘气时被父亲扔到屋顶上的我们的宝贝儿。吃着甜甜的洋馒头,铜钱和弹弓成了拾屋那天我们哥俩意外的收获。
如今南水北调工程三阳河穿三垛古镇而过,二街已拆去大半,邻居们大多住上了安置小区的楼房别墅,年迈的父母也不再经受房屋漏雨的困扰。拾屋已成为往事,在我心中却是难以磨灭的成长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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