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02 18:41:24 作者:□ 汪泰 来源:今日高邮
我父亲在泰兴黄桥人民银行工作,那是离长江不远的一个名镇。我便出生在那里,成了高邮籍的黄桥人。
我对黄桥没什么记忆,依稀有点印象且也听父亲说过的是,父亲拉着我的小手,走到黄桥肉联厂大门,要我跟他念“地方国营黄桥肉联厂”,我极小,不知怎么会留下这样的记忆。父亲以后告诉我,他听人说当年陈毅常在黄桥中学打篮球,指挥黄桥战役。
父亲从黄桥调到泰兴城里的人民银行后,租住在城里的一条小巷里,我开始有了一点记忆。记得我上了巷子里的一家幼儿园,只有十多个孩子,房子有一小阁楼,楼上摆了一排小木马子,让孩子撒尿。
一段时间里,大街小巷家家户户敲锣打鼓,敲铁畚箕,敲面盆,敲木块,敲一切可以发出声响的物件,怪声喊叫,发出一切可以发出的声音,麻雀吓得无处躲藏,无处落脚,身疲力竭,掉在地上被人捉拿。学校要老师带学生到野外挖苍蝇蛹,我没地方丢,跟着母亲去。多在一些大粪缸周边挖土壤,看到蝇蛹便搛起放在盒子内,有学生边挖边教我学数数,从一数到一百。那年代讲究“除四害”(指苍蝇、蚊子、老鼠、麻雀),后来把麻雀换成了臭虫。几十年过去了,“四害”还是“四害”,人类也没什么除掉它们的好办法。
一、二年级是在高邮的新巷口小学分部上的,三年级起又去了泰兴上城中小学。那是坐落在一条小巷里的小学校,学校里有许多高大光滑的梧桐树,还有办公室旁的紫藤树、花架。
那时我们住到了一条河边上的陈家小楼,出门上大街,向西是母亲的城西中学,向东过桥不远就是我的小学。父亲在离城五六里路的城北中学(在燕头),他那时已从银行转行到学校当了老师,住校。
每天晚上,在家做完作业就没事了。家里的书很多,我乱翻,逮到好玩的就看,竖版繁体,认不着的字就跳过去,看完了《红军第一方面军长征记》,知道了突破乌江、飞夺泸定桥的故事。还有《镜花缘》,看不太懂,只是觉得里面的插图好玩。还有苏联的书,有本是写一艘潜艇出事故的故事。母亲都要到单位参加学习,她不让我在灯下看书,押着我早早上床,把煤油灯的灯头捻得黄豆大。我心里害怕得很,躲在被窝里闭上眼睛用力睡觉。有时一觉醒来,发现母亲还没回家,就放开喉咙大喊“妈妈”。喊得楼下的房东老奶奶也喊了起来,“不要喊,你妈妈马上就家来了!”有时,正好母亲在外面听到我的喊声,也叫,“别喊了,回家了!”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天天晚上学习。后来,我坚决不肯一个人在家睡觉,母亲就把我带到学校,放在她班上,让我坐在一旁看学生晚自习。她班上有个男生左右手残疾,右手不能写字,左手蜷曲着转了一个弯抓笔写字,看他的样子,我心里好难受,但他写出的字很好看。有时,在办公室里做作业,听老师们开会。
陈家小楼住了一年,我们搬到了母亲的学校。校园里有个小湖,周边长满芦苇,湖两头有路通往湖北边的教室,我家在湖南,离水边不远。星期天和暑假,父亲回家了,我们自己在家做饭。我最喜欢下河边淘米洗碗,赤脚站在水边,把淘米箩沉到水里,引来阵阵小鱼围着双脚打转,撞着腿肚脚趾,有的还游进了米箩。我稍稍把米箩一提,小鱼便箭似的游离开去,一条也逮不着。
水塘边有一块不大的空地,父母用休息时间拔了杂草,理清砖瓦杂物,挖开(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翻的地,用了什么工具),撒下小麦种。出了苗,竟越长越旺、越长越密实。天暖了,伸出了带芒的穗儿。这芒从绿到黄,从柔软到刺人,越长越欢,越长越结实。儿童节期间,母亲用剪刀剪下一把把麦穗,揉搓下粒粒麦籽,竟有了近一大口袋。父母那个高兴,我也盼着这麦子能变成雪白的面粉,变成面条,变成白馒,变成烧饼。要知道,那时才离开“三年困难时期”不久呀。
后来,靠小湖边的房子拆了,我们搬了家,那是一间旧教室隔开的,一半木工房,木工房里是坏桌椅破板凳废木料,一半是我家。家外面一长段围墙,围墙外是人家。外出到学校大门,要顺着围墙绕一段路。夏秋,围墙上爬满了人家种的扁豆藤,扁豆藤翻过围墙披挂下来,一墙的红紫粉白绿,真好看。待上面缀满了丰硕的红绿豆荚时,我便动了歪脑筋,晚上偷偷摸黑来到墙下摘豆子。豆子摘回家,被母亲骂了一顿。后来这家女主人爬上木梯在墙头摘扁豆,看到走路的我,说墙这边的豆子摘不着,你们摘了吧,我这才大着胆子,正经去摘扁豆了。
那年深秋,外婆离世,母亲请假去了镇江,父亲在农村学校,我虽然三顿在学校食堂吃饭,但母亲不放心我一人在家,便请她班上的一个男生晚上来陪我睡觉。这个男生是班干,名字至今我都记得。他从家里带来好多山芋,晚上用砖头垒成灶,从隔壁木工房找出废木料,煮山芋。一连吃了几晚山芋。泰兴的山芋真是太好吃了,至今忘不了。
每天早上,我从家里出去到学校食堂吃早饭,二两饭票,两大勺米和元麦粯子混煮的热粥。我们几个孩子一同比赛,谁喝得快。于是我转着饭碗,边吹气边一口一口往嘴里吸,喝得稀溜稀溜地响。我快不过他们,他们喝光粥一起走了。他们高我一个年级,一个姓戴,是教导主任的儿子,一个叫崔志国,是一位化学老师的表弟。崔后来上了初中,没毕业就闹着当兵去了,在福建莆田。这些都是我回高邮插队下了乡,他凭着依稀的记忆写信到高邮告诉我的,他写了一半的地址,我居然收到了。
我常一个人在街上逛,东看西看。听卖老鼠药的吆喝唱小唱,看他脚下一地的死老鼠;看鼓楼街街旁卖牛肉锅贴的做锅贴煎锅贴;看给人拔牙的,桌上的盘子里满是奇形怪状的牙齿。夏天,泰兴的街头常有人卖一种小西瓜,一板车比拳头稍大一点的小西瓜,一二分钱一个,围着板车吃,得把瓜籽吐在车内。瓜籽挺大挺黑,卖瓜的就要这又大又黑的瓜籽。一次挤在吃瓜人群里,忽然发现有母亲学校的老师朝这边看,我很难为情,忙低下头转过身去,以后就再也不敢在街上吃这种小西瓜了。
春节是我们小孩最开心的时候,母亲学校的茅校长初一大早就领着住校老师一家一家走,然后被拜年的老师也跟着队伍上了街,人越来越多,我们几个小孩就成了拜年队伍的尾巴。走几家,我们的口袋就鼓起来了,瓜子糖果,什么都有。母亲不准我跟在后面,说我不懂得难为情,茅校长却鼓励孩子们跟在后面。我于是悄悄跟着,跟在最后,跟到结束。
1964年夏天,我在泰兴度过了最后一个暑假,要随母亲回高邮了。这年她班上有四个学生考取了省泰中(泰兴人把泰兴中学也称做省泰中),学校很高兴,她也很高兴,我们全家都很高兴。她是班主任,教英语,她的学生都喊她印先生。临走前一晚,学校老师聚餐,送我母亲。母亲不许我和父亲一起去吃。那天,我和父亲在街上吃了泰兴的最后一顿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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