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28 19:10:46 作者:□ 李世荣 来源:今日高邮
老朱,是刚搬来一个多月的邻居。我家105号,他家107号,中间隔着鳏寡独居的茅老太家。
老朱并不老,最多也就四十岁吧,这从他红润的国字脸上就可以看出。叫他老朱,是因为他凸起的脑门上刻着两道又深又粗的皱纹,再加上他只有1.55米左右的身高、粗壮的身板,看上去仿佛经历过不少沧桑似的。
我和他虽是邻居,但平素并无什么交往,一是那时我正在读高中,他要倒班(所谓倒班是指企业连续生产需要工人白班、小夜班、大夜班连着倒),平时很少能照到面,偶尔见到面也只是点个头而已;二是他是广东人,讲话很多人听不明白,交往比较困难且尴尬,所以无论是他和邻居还是邻居们和他来往,都只停留在点头示好和“吃了吗”的层面上。
1975年,我高中毕业,闲的时间多了,就经常能和他见到面,也经常打招呼。在和他的简单交往中我发现,他只要慢慢讲话,还是能听得懂的。渐渐地我们的关系热络起来,时常会站在公用水池边聊上几句,由此我知道了他在一家化肥厂干操作工,目前还没有小孩。几次交谈后,我发现他并不像他矮壮的体型那样粗放,说话温文尔雅,且笑眯眯的。如此之大的反差,让我对他多了一层好感,也有了进一步交往的想法。
孰料,老朱竟先于我一步和我加深交往了。一天,他看我从他家门前经过,就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看那样子,好像是在专门等我的。我便走到他家门口,刚想问什么事,他就连连说道:“进来进来,进来说。”
老朱没有小孩,所以我一进他家门就感觉屋子非常敞亮和整洁,迎面是张大桌子,左右摆了两把已看不清雕了什么图案的椅子;一旁是茶几,上面铺着一块绿绒布,绒布上压着一块玻璃,玻璃上有个方形搪瓷盘,放着一套紫砂茶具、一个茶叶听子,旁边立着个又矮又粗的水瓶;紧靠茶几,还摆了一张磨得发亮的藤椅。
来到屋里,我以为就可以说话了,没想到他又撩起门帘,欲带我进入他的卧室。我有点迟疑起来,第一次到他家就去卧室,是不是太没礼貌了?“没事没事,快进来哦。”老朱看出了我的不自然,就轻轻地把我拽了进去。
他的卧室摆设比较简单,进去左手是张大床,床尾摆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右手是一个写字台,靠墙放着一排书和一盏台灯,写字台里面那一头还有一大摞书。好家伙,这么多书啊!我正想凑过去看看是什么书,“这些书你用不着。”老朱边说边把我推到了窗子边。哇,那摞书后面竟然藏着个书架!我惊讶得差点叫起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一个看上去粗壮的汉子竟然这么有“心机”,在家里藏了这么多书,这藏得也忒深了吧。
更惊奇的还在书架上。书架是藤编的,有的藤条都松垮、脱落下来,但并不影响上面四排书摆得整齐服帖。我一排排依次看着书名,都是我不曾见过的,最上面一排有《辞海》《说文解字》《现代汉语》《修辞学发凡》等著作,还有十几本诸如《“的、地、得”的用法》等专门介绍汉语语法、修辞知识的小册子;第二排有唐诗、宋词,有歌德、雪莱诗选,有高尔基、裴多菲诗集,有泰戈尔作品集、莎士比亚选集等;第三排则摆着《红楼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家》《子夜》……
哎呀呀,我都看不过来了,也不知道看什么是好。老朱见我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忙对我说:“想看什么?”我说我都想看,老朱笑了:“一口吃不成胖子,书要慢慢读。这样,你先看这几本。”说着,他从书架上拿了《唐诗一百首》《宋词一百首》和王力的《诗词格律十讲》给我。“有什么不懂的过来找我,我们一起学习、探讨。”临走,他还特地关照。
从此,老朱的书架就成了我的宝藏,老朱也成了我的良师益友。从他那里,我学会了古诗词赏析,学会了作诗填词,学会了汉语语法、修辞,是他让我爱上了文学、爱上了写作。1978年,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轻松地考上了大学中文专业,其中语文在我没有复习的情况下,就考出了84分的优良成绩,这全得益于老朱和他的书架为我打下的扎实基础。
唐代李咸用《山居》云:“草堂书一架,苔径竹千竿。难世投谁是,清贫且自安。邻居皆学稼,客至亦无官。焦尾何人听,凉宵对月弹。”诗人身处动荡不安的时代,不附权贵,甘居陋室,与农民为邻,和书作伴,以琴诉情,生活虽然清贫,却安宁自得。相较之下,老朱更胜一筹。在那个文化荒漠的年代,作为一介素人的老朱,不仅坚守着那一架书,在读书中自得其乐,为自己撑起一片安宁的生活,还倾其所藏之书,为我这个刚高中毕业的年轻人打开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扇窗,在我荒芜的心田里播下了希望的种子。
过了一年,老朱突然悄无声息地搬了家,由此我们就断了联系,可他和他的书架却在我的心里珍藏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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