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14 17:27:00 作者:□ 陈仁存 来源:今日高邮
恒兴昌从前是东大街上的一家大百货店,伙计佣人二三十个。如今从外表看,门楼子已经落寞成很不起眼的、横梁一根的市井门楣,偌大的店铺划归搬运公司三中队放板车。想当年,四层砖的白石板托底的雕花门楼何等气派。昔日繁华,最终被搬运工人的大锤砸毁。可是从门楼子进去却让人感觉卧虎藏龙一般,错落有致,三间一小进的小院落,倚坡台上去,仿佛一幢幢依山别墅。粗大的梁柱、雕花的格子门窗,漆得红彤彤的。每个小院子都是花花草草、藤萝环绕,古色古香。这里的归属是财贸系统,分割给退休的老局长、老股长们养老。这些老同志的素质还是相当高的,没有在里头乱搭乱建,基本上保持民国建筑的风貌,清雅别致,假山石还在。恒兴昌家小姐住在门楼子里右边的一处方方正正的小院,里面干干净净,也没有种什么花呀草的。
当年建这座大宅院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有从江南请来的工匠师傅。老板奶奶对工匠师傅们不薄,顿饭顿席,酒肉管够。到了腊月二十竣工回家的时候,个个人身上都多长了一圈肉。老板家天天听到喜话一大箩。恒兴昌的生意越做越大,火遍江南江北。“恒兴昌”三儿三女。老板、老板奶奶都是开明人士,他们支持在外面读书的五个子女参加革命。
她是“恒兴昌”最小的女儿,没有被大学录取,是因为“恒兴昌”地主兼资本家。她父母亲不在了,她没有工作,她没有结婚。她身形孤单,成为市井里一边缘人物。她天天坐在三中队门口纳鞋底,扎底线抽得飞快,差不多两天一双,要么就给人家打毛线衣,有时候走路也戳针子。她靠纳鞋底、打毛线衣挣钱养活自己。她一年到头在这里按时“上下班”。街坊邻居都叫她“恒兴昌家小姐”,小孩子叫她“恒姑奶奶”。这条街上知道她姓名的人越来越少了。她也与人搭话,但是手上的活却从没有停下来过。她端正的大脸庞,高高的个子,一把黑发扎成一条大长辫子拖到衣服的下边。她一年到头颈项上都扎条丝巾,乳白、鹅黄、蛋清或者宝蓝的。她从前看、从后看都是轮廓线条分明,谁人都不敢用轻佻的眼神扫瞄她。她会吹箫,吹《梅花三弄》。只是夜晚在家里吹,吹得人心坎里动容。只有一个人在明月当空之际,从洞箫声里能真正听懂寒山绿萼、姗姗绿影、三叠落梅绵绵倾诉的余音。幽静典雅的“正宫调”,在空气中悠悠荡漾,在心中湿润地徘徊,触动愁肠,“初梅残雪两消魂”。这个人就是她的表哥张夫子,夫子是他的外号,古书读得特别多,且爱钻牛角梢。他住在炼阳巷,已有妻室,两儿一女。他的“工作”是在北城门口邮电所代写书信,收入微薄,供一家子勉强糊口。即使当天多赚了一两块钱,他也舍不得给自己买一瓶酒、两角钱猪头肉,而是在卖晚市的肉铺买一斤肉,回家让老婆加两棵大青菜烧一锅,一家子热乎乎地吃起来。每天晚上路过老恒兴昌,只要听见表妹吹箫,他就会停下脚步,等一曲吹完才慢慢地移动身体。
他生怕表妹察觉他在外头“偷”听,后来只听一半,甚至听一会儿就走了。他以为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是水做的,他作为男人,感觉自己已经很浊,总是一副很自卑的样子。他是张家米厂的大少爷,也曾有过那么一小段贾宝玉的日子。她像一颗孤星,高处不胜寒,而他自己更像是摇摇欲坠的残星,心念所及,借着夜阑凉风填补心中的空虚,在冰冷的世界里冰冷地活着。她落花孤灯,端坐如云,无牵无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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