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公社常开三级干部会议，都会在广播通知里缀一句“全体知青参加”或“每组一名知青代表参加”。开这样的会很开心，不用下田，还可以吃现成饭，因会议要求“自带中饭一顿”，大队会有专人在某户人家做饭，开会的到时吃饭，还有肉。晚上，公社也常有文艺演出，演出的多有知青、学校老师。他们的表演洋气，让参会的农村干部耳目一新。

每次演出，常能听到两位女知青的演唱，那是前进大队的刘同学和段垛大队的董同学。演唱中常会有一些新歌，充满抒情色彩的《老房东查铺》《看见你们总感得格外亲》等。一次演出，甘垛中学的一位女老师用手风琴为别人伴奏，自己独唱，“小河的水，清悠悠，庄稼盖满了沟……”格外好听，她就是赵毓洁老师。

看演唱，我知道了赵老师。她个头不高，圆脸，微胖，戴副眼镜。我不知道我的两位知青女同学，已经是她的歌友和学生了。听人说，好多个清晨，赵老师和那两位女同学，站在老甘垛镇口的大桥上（连通外面世界的木头桥，不能行机动车），对着南来北往的行船练声，“mi mi mi—ma ma ma……”声音吸引着小镇的人们。

刘同学爱唱歌，她告诉我，赵老师对她学习唱歌帮助很大。她说：那是1969年冬天的一天（刚插队不久），我去镇上供销社购物，路过学校门口，听到里面传来悦耳的歌声。我好奇地走过去看，原来是赵毓洁老师边拉手风琴边唱歌。见我在关注她，便很热情地招呼我进去，并问我可喜欢唱歌。我当时高兴极了，心想可找到老师了。那天我就跟赵老师一直唱，唱到天都快黑了，才恋恋不舍地踏上回家的路。从那之后，我只要有问题，就去赵老师那里请教，她总是很认真地教我。记得好像是1970年春天，她对我说她认识一位中央音乐学院的姜老师，因文革，还未复课，那位老师在家乡镇江义务开音乐辅导课，她要介绍我去学。这么好的机会，真的是太好了。在赵老师的安排下，我愉快度过了半个月的学习时光。正因有了她的帮助，促成了我艺考的愿望。后来虽未成正果（终因政审不过关），但赵老师的这份恩情永记在心。刘同学的话朴实，充满真情。

一次回城，我去文化馆，见到了朱葵老师。朱老师告诉我：甘垛中学有个赵老师，前几天给我看她画的油画，一个孩子肖像，用色用笔都很好，你以后有什么不清楚的事情，可以就近去问问她。我记住了朱老师的话。一天，我带了自己画的画去学校请教赵老师。赵老师很高兴，很热情。我们说了好多，知道了她是镇江人，还说到了我的一位表嫂竟和她爱人的妹妹是同学，居然越说越近了。她问我画过油画没有，我说没有材料也没画过，她问我想不想画，我说想试试呢。于是赵老师拿出一个纸盒，里面有一堆锡管装的油画颜料，说颜料基本够用，拿了一把大小不一的油画笔，说作画时，可用废报纸擦干净笔头上不用的颜料，再调其它颜色。还拿了一瓶松节油、一些小硬纸板还有一卷油画布的边角料，她介绍了松节油的作用，告诉我如在硬纸板上画画，可先用松节油涂一遍，颜料里的油就不会跑掉。赵老师还说，因课务紧，没有时间画画了，这些材料都给你吧，不要怕，先画起来。我拿了这些材料，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只恨来得太迟，连声说谢谢赵老师。

后来我用这些材料临摹了好些人头像，从中感受到了画油画的乐趣。我把我的画带给赵老师看，她不断地鼓励我。

一个春夏相交的周日下午，下着雨，我又去了赵老师那里。赵老师似乎很是焦急，说她爱人从镇江赶来看她，只能坐汽车到三垛，三垛到新庄再到甘垛镇还有十多里，人生地不熟，加上下雨，心中着急。我想起赵老师对我的帮助，便提出我去三垛迎接她爱人，带他回学校。赵老师担心我来回要走那么多路，不太放心。我说没事，走路是小事。

我撑着雨伞，向着新庄车站走去。新庄车站是邮兴公路中途的一个小站，西离三垛十里，来往的车辆不多。我经过新庄车站，再迎着风雨走向三垛。走了一大半路，远远见得一位戴着眼镜的人撑伞走来，样子像城市人。我迎面向前，问他是不是要到甘垛中学去。这一招呼，巧了，他就是赵老师爱人，一位专业美术工作者。我连忙自我介绍，领着他向回走。回到学校，天已近晚，赵老师两口子招呼我吃晚饭。我见天色已暗，雨还未停，怕天黑了，田间小路不好走，便谢谢他们的好意，回家了。

一个春日，我告诉赵老师要去镇江看望姑妈。赵老师很高兴，要我去她家里玩玩，还说可以向她爱人找些书和绘画材料。我得了她家地址，找到了她的家。她爱人见到我，很客气，真的拿了一大卷宽宽的油画布送给我。还把我引向书柜，要我看中什么书可借去。我不好意思，只借了一本，这本书至今还在我这儿。

赵老师善唱歌，能拉琴，会画画，乐助人，普通话也说得好。听她讲话，就是一种享受。有这样的老师上课，学生能不认真听吗？

后来，学校里的外籍老师都陆续调走了，赵老师也回了镇江。

我离开甘垛后，再也没见到过赵老师。如果哪天见到她，还会认出来吗？应该会！